生命之波,滔滔地去了,禁不住的還想,深沉的回憶。但有時他那深印腦海的浪花,卻具著惹人不忘的魅力。在這生命中之一片碎錦,是應當永誌的。一刹那,捉不住的秋又吉了,但是不滅的回憶依然存在。

窗外的楊柳,很懊惱的垂著頭,沉思她可憐的身世。

那一縷縷的微笑,從瑟瑟的風浪中傳出。在淡泊的陽光下,照出那嫋娜的姿態,飄蕩的影子,她對於這悲愁的秋望可象有無限的怨望!有時窗上的白緯紗,起伏飄蕩的被風吹著,慢慢地掛在帳角上,但是一刹時,被一陣大風仍就把他吹下來,拖在地板上。在沉寂中,觀察一個極細微的事物,都含著有無限的妙理,宇宙的奧藏,都在這一點嗎?

那時候我很疲倦的睡在床上,想藉著這時候休息一下,因為我在路上,已經兩夜失眠了;但是疲倦的神,還是不屈不撓的,反把睡天使驅出關外,更睡不著了!雖然攏上眼睛,但是那無限的思潮,又在魔海中縈繞……莫奈何,隻好把眼睛睜開,望望那窗外的楊柳和碧藍的天,聊寄我的餘思。這時候想不到我的朋友梅影君來訪我!不但是沉悶中的安慰,並且是久別後的乍逢。晤麵後那愉快的意線從各人的心房中射出,在凝眸微笑中,滿溢著無限的溫情。

我記得那是極溫和的天氣,淡淡的斜陽,射在蒼黃的地氈上;我們坐在窗旁的椅上,談別後的情況,她還告訴我許多令我永久記憶的事……不過我們未見麵時所預備的話,都想不起;反而相對默然。後來首問我暑假中家居的成績,可惜我所消磨歲月的,就是望著行雲送夕陽。除過猛烈的刺激,深刻的回憶……高興時隨便寫幾句詩外,實在莫有可稱述的一樣成績,不過梅影她定要我念幾首給她聽,後來我扭不過她的要求,想起一首《紫羅蘭》來——因為她是殉了《商報》的紀念物,算是一種滑稽的記憶。

我讀給她的詩是——當她從我麵前低著頭,匆匆走過去的時候,她的心弦鼓蕩著我的心弦,牽引著我的足踵兒,到了紫羅蘭的麵前。

花上的蝶兒,猛吃一驚,嗔人擾她甜蜜的睡眠;但是花兒很愉快的娜女弱舞蹈著,展開她一摺一摺的笑靨。

我想她心腔中,懷著什麼疑團?

腦海裏蕩漾著什麼波瀾?

但是她準癡立著笑而不答!

當我無意中又遇著她的時候,看她手裏拿著鮮爛的花球,襯著她玫瑰似的頰兒,烏雲般的發兒,水漾漾漆黑的眼球兒,滿溢著無窮的話頭。

鳥兒的音韻好像她抑揚的歌聲;花兒的豐姿,不知她自然活潑的娉婷。當我慢慢的從紫羅蘭的旁邊離開她,現著一點笑,隱著一點愁。

她半喜半怨的倚著那紫羅蘭不動。

人的癡心嗬!

她恐怕旁人摘她的花。

朋友嗬!

假如你腦海裏鐫深了她,你隨時能發現一朵燦爛的花,又何必怕旁人摘她?

車輪和我的心輪一樣,相扭著旋轉;我的心卻在紫羅蘭前。

小鳥笑著說:

“朋友嗬!

沉寂裏耐著點吧!

不要把血和淚,染在花瓣上,使她永鐫著心痛;忘不了你的悵惘沉悶!

我輕輕地讀著,她靜靜地聽。我知道她受了很深刻的刺激。她說:“朋友啊!你幹嗎!向著深思之淵中求空幻的生活。愉快之波是生命流中的浪花,你不要令她忽略,把光陰匆匆地過去。你就是絞盡腦汁,破碎心血,你向人間曾否找到一點真誠的慰藉?你看清新高爽的野外那偉大自然界,都要待我們去賞玩她,涵化她。天空中的雲霞,野外的錦繡都是自然魂靈的住所。她們都含著笑,仰著頭,盼我們去伴他。人生一瞥,當及時行樂。雖然處的是寂寞沉悶的生活中,但是大地團團,又何處非樂土呢?你的思想,比我狹悶的多,這種理想,隻好自然界去融化你。去年我讀你的《亡魂》一篇,我那時很危險你的理想不覺悟,後來我接你的信,知道你近來是有些覺悟。不過恐怕是一時的衝動,不僅又要消滅了……”我聽了她這番忠告,非常的感激,我的思想雖然是環境造成的,但是環境又是誰來造成的?可是懦弱的青年,隻有軟化在惡環境的淫威下呻吟;就是不然,也隻好滿腹牢騷,亢喉高唱罷了。在虛偽冷淡的社會裏,誰人肯將他心上的一滴熱血付與人!可知道在充滿著灰塵的世界上,愉快都是狡黠的笑聲,所以我寧願多接觸一點渾厚溫和的自然界:安慰這枯燥的生活,我不願隨風徵願,在那滿戴假麵具的人群裏討無趣!梅影知我最深,她因我握別北京有二月餘,水榭賞荷已為逝波。籬畔訪菊,又當盛秋:於是她就提議要到城南公園一睹園林秋色。那時我很愉快的允許,遂去準備我們的行進,當我坐著車出宣武門的時候,各種的車和擾擾攘攘的行人,除了汽車內坐著很安詳舒適的闊佬們外,他們麵上都現著恐懼的神氣!因為路窄人多,嗚嗚!前麵汽車迎頭來,嗚嗚!後麵的汽車,又電馳般的追來了!他們的恐懼:都是怕臥在汽車下,把一生勞碌的夢驚醒來了,或者對於他們生命曆程上發生的阻礙,有點覺悟。雖然這樣說,但我過那門時,我覺悟了一生的開幕材料,無非是取給於這一刹那的小把對台上的反映罷了。離公園門有十餘步的距離,有一個兵,在石階上,走來走去,他故意踏重他的皮靴表示他很赳昂的樣子。他的職務是守衛而兼著收票。每當我來這兒購票的時候,他準表示他認識我是常遊者的態度,並且我進了公園的時候,他準微笑著,低頭踏著他皮靴上的泥塵,我看他是一個誠懇的服務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