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癡立在岩石上不動,看它瞬息萬變,聽它鍾鼓並鳴。一朵白雲飛來了,隻在青石上一濺,莫有了!一片雪絮飄來了,隻在青石上一掠,不見了!我站在最下的一層,抬起頭可以看見上三層飛濤的壯觀:到了這最後一層遂彙聚成一池碧澄的潭水,是一池清可見底,光能鑒人的泉水。
在這種情形下,我不知心頭感到的是欣慰,還是淒酸?我輕渺像晴空中一縷煙線,不知是飄浮在天上還是人間?空洞洞的不知我自己是誰?誰是我自己?同來的遊伴我也覺著她們都生了翅兒在雲天上翱翔,那淡紫淺粉的羽衣,點綴在這般湖山畫裏,真不辨是神是仙了。
我的眼不能再看什麼了,隻見白雲一片一片由深澗中亂飛!我的耳不能再聽什麼了,隻聽春雷轟轟在山坳裏回旋!世界什麼都莫有,連我都莫有,隻有濤聲絮雲,隻有潭水澗鬆。
芸和蘋都跑在山上去照像。掉在水裏的人的嘻笑聲,才將我神馳的靈魂喚回來。我自己環視了一周山峰,俯視了一遍深潭,我低低喊著母親,向著西方的彩雲默禱!我覺著二十餘年的塵夢,如今也應該一醒;近來悲慘的境遇,淒傷的身世,也應該找個結束。萍蹤浪跡十餘年漂泊天涯,難道人間莫有一塊高峰,一池清溪,作我埋骨之地。如今這絮雲堆中,隻要我一動足,就可脫解了這人間的樊籬羈係;從此逍遙飄渺和晚風追逐。
我向著她們望了望,我的足已走到岩石的齒緣上再有一步我就可離此塵世,在這潔白的潭水中,譾浣一下這顆塵沙蒙蔽的小心,忽然後邊似乎有人牽著我的衣襟,回頭一看芸緊皺著眉峰瞪視著我。
“走罷,到山後去玩玩。”她說著牽了我就轉過一個山峰,她和我並坐在一塊石頭上。我現在才略略清醒,慢慢由遙遠的地方把自己找回來,想到剛才的事又喜又怨,熱淚不禁奪眶滴在襟上。我永不能忘記,那山峰下的一塊岩石,那塊岩石上我曾驚悟了二十餘年的幻夢,像水雲那樣無憑嗬!
可惜我不是獨遊,可惜又不是月夜,假如是月夜,是一個眉月伴疏星的月夜,來到這裏,一定是不能想不能寫的境地。白雲絮飛的瀑布,在月下看著一定更美到不能言,鍾鼓齊鳴的濤聲,在月下。聽著一定要美到不敢聽。
這時候我一定能向深潭明月裏,找我自己的幻影去;誰也不知道,誰也想不到:那時芸或者也無力再阻撓我的清興!
雨已停了,陽光揭起雲幕悄悄在窺人;偶然間來到山野的我們,終於要歸去。我不忍再看龍潭,遂同芸、蘋走下山來,走遠了,那春雷般似近似遠的聲音依然回繞在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