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這些脫嫌糖重的食味除起,若論到酒,則福州的那一種土黃酒,也還勉強可以喝得。周亮工所記的玉帶春、梨花白、藍家酒、碧霞酒、蓮須白、河清、雙夾、西施紅、狀元紅等,我都不曾喝過,所以不敢品評。隻有會城各處在賣的雞老(酪)酒,顏色卻和紹酒一樣的紅似琥珀,味道略苦,喝多了覺得頭痛。聽說這是以一生雞,懸之酒中,等雞肉雞骨都化了後,然後開壇飲用的酒,自然也是越陳越好。福州酒店外麵,都寫酒庫兩字,發賣叫發扛,也是新奇得很的名稱。以紅糟釀的甜酒,味道有點像上海的甜白酒,不過顏色桃紅,當是西施紅等名目出處的由來。莆田的荔枝酒,顏色深紅帶黑,味甘甜如西班牙的寶德紅葡萄,雖則名貴,但我卻終不喜歡。福州一般宴客,喝的總還是紹興花雕,價錢極貴,斤量又不足,而酒味也淡似滬杭各地,我覺得建莊終究不及京莊。
福州的水果花木,終年不斷;橙柑、福橘、佛手、荔枝、龍眼、甘蔗、香蕉,以及茉莉、蘭花、橄欖等等,都是全國聞名的品物;好事者且各有譜牒之著,我在這裏,自然可以不說。
閩茶半出武夷,就是不是武夷之產,也往往借這名山為號召。鐵羅漢,鐵觀音的兩種,為茶中柳下惠,非紅非綠,略帶赭色;酒醉之後,喝它三杯兩盞,頭腦倒真能清醒一下。其他若龍團玉乳,大約名目總也不少,我不戀茶嬌,終是俗客,深恐品評失當,貽笑大方,在這裏隻好輕輕放過。
從《閩小紀》中的記載看來,番薯似乎還是福建人開始從南洋運來的代食品;其後因種植的便利,食味的甘美,就流傳到內地去了;這植物傳播到中國來的時代,隻在三百年前,是明末清初的時候,因亮工所記如此,不曉得究竟是否確實。不過福建的米麥,向來就說不足,現在也須仰給於外省或台灣,但田稻倒又可以一年兩植。而福州正式的酒席,大抵總不吃飯散場,因為菜太豐盛了,吃到後來,總已個個飽滿,用不著再以飯顆來充腹之故。
飲食處的有名處所,城內為樹春園、南軒、河上酒家、可然亭等。味和小吃,亦佳且廉;倉前的鴨麵,南門兜的素菜與牛肉館,鼓樓西的水餃子鋪,都是各有長處的小吃處;久吃了自然不對,偶爾去一試,倒也別有風味。城外在南台的西菜館,有嘉賓、西宴台、法大、西來,以及前臨閩江,內設戲台的廣聚樓等。洪山橋畔的義心樓,以吃形同比目魚的貼沙魚著名;倉前山的快樂林,以吃小盤西洋菜見稱,這些當然又是菜館中的別調。至如我所寄寓的青年會食堂,地方清潔寬廣,中西菜也可以吃吃,隻是不同耶穌的饗宴十二門徒一樣,不許顧客醉飲葡萄酒漿,所以正式請客,大感不便。
此外則福建特有的溫泉浴場,如湯門外的百合、福龍泉,飛機場的樂天泉等,也備有飲饌供客;浴客往往在這些浴場裏可以鬼混一天,不必出外去買酒買食,卻也便利。從前聽說更可以在個人池內男女同浴,則飲食男女,就不必分求,一舉竟可以兩得了。
要說福州的女子,先得說一說福建的人種。大約福建土著的最初老百姓,為南洋近邊的海島人種;所以麵貌習俗,與日本的九州一帶,有點相像。其後漢族南下,與這些土人雜婚,就成了無諸種族,係在春秋戰國,吳越爭霸之後。到得唐朝,大兵入境;相傳當時曾殺盡了福建的男子,隻留下女人,以配光身的兵士;故而直至現在,福州人還呼丈夫為“唐晡人”,晡者係日暮襲來的意思,同時女人的“諸娘仔”之名,也出來了。還有現在東門外北門外的許多工女農婦,頭上仍帶著三把銀刀似的簪為發飾,俗稱他們作三把刀,據說猶是當時的遺製。因為她們的父親丈夫兒子,都被外來的征服者殺了;她們誓死不肯從敵,故而時時帶著三把刀在身邊,預備複仇。隻今台灣的福建籍妓女,聽說也是一樣;亡國到了現在,也已經有好多年了,而她們卻仍不肯與日本的嫖客同宿。若有人破此舊習,而與日本嫖客同宿一宵者,同人中就視作禽獸,恥不與伍,這又是多麼悲壯的一幕慘劇!誰說猶唱後庭花處,商女都不知家國的興亡哩!試看漢奸到處賣國,而妓女乃不肯辱身,其間相去,又豈隻涇渭的不同?這一種古代的人種,與唐人雜婚之後,一部分不完全唐化,仍保留著他們固有的生活習慣,宗教儀式的,就是現在仍舊退居在北門外萬山深處的佘民。此外的一族,以水上為家,明清以後,一向被視為賤民,不時受漢人的蹂躪的,相傳其祖先係蒙古人。自元亡後,遂貶為疋旦戶,俗呼科蹄。科蹄實為曲蹄之別音,因他們常常曲膝盤坐在船艙之內,兩腳彎曲,故有此稱。串通倭寇,騷擾沿海一帶的居民,古時在泉州叫作泉郎的,就是這一種人種的旁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