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老張的哲學》與《趙子曰》(1 / 3)

《老張的哲學》,為一長篇小說,敘述一班北平閑民的可笑的生活,以一個叫“老張”的故事為主,複以一對青年的戀愛問題穿插之。在故事的本身,已極有味,又加以著者諷刺的情調,輕鬆的文筆,使本書成為一本現代不可多得之佳作,研究文學者固宜一讀,即一般的人們亦宜換換口味,來閱看這本新鮮的作品。

《趙子曰》這部作品的描寫對象是學生的生活。以輕鬆微妙的文筆,寫北平學生生活,寫北平公寓生活,非常逼真而動人,把趙子曰等幾個人的個性活活的浮現在我們讀者的麵前。後半部卻入於嚴肅的敘述,不複有前半部的幽默,然文筆是同樣的活躍。且其以一個偉大的犧牲者的故事作結,很使我們有無窮的感喟。這部書使我們始而發笑,繼而感動,終於悲憤了。(十七年十月《時事新報》)這是商務印書館的廣告。雖然是廣告,說得很是切實,可作兩條短評看。從這裏知道這兩部書的特色是“諷刺的情調”和“輕鬆的文筆”。

諷刺小說,我們早就有了《儒林外史》,並不是“新鮮”的東西。《儒林外史》的諷刺,“戚而能諧,婉而多諷”(魯迅《中國小說史略》二十三篇),以“含蓄蘊釀”為貴。後來所謂“譴責小說”,雖出於《儒林外史》,而“辭氣浮露,筆無藏鋒”,“描寫失之張皇,時或傷於溢惡,言違真實,則感人之力頓微”(《中國小說史略》二十八篇)。這是諷刺的藝術的差異。前者本於自然的真實,而以精細的觀察與微妙的機智為用。後者是在觀察的事實上,加上一層誇飾,使事實失去原來的輪廓。這正和上海遊戲場裏的“哈哈鏡”一樣,人在鏡中看見扁而短或細而長的自己的影子,滿足了好奇心而暫時地愉快了。但隻是“暫時的”愉快罷了,不能深深地印入人心坎中。這種諷刺的手法與一般人小說的觀念是有聯帶關係的,從前人讀小說隻是消遣,作小說隻是遊戲。“譴責小說”與一切小說一樣,都是戲作。所謂“譴責”或諷刺,雖說是本於憤世嫉俗的心情,但就文論文,實在是嘲弄的喜劇味比哀矜的悲劇味多得多。這種小說總是雜集“話柄”;“聯綴此等,以成類書”(《中國小說史略》二十八篇)。“話柄”固人人所難免,但一人所行,決無全是“話柄”之理。如李伯元《官場現形記》,隻敘此種,仿佛書中人物隻有“話柄”而沒有別的生活一樣,而所敘又加增飾。這樣,便將書中人全寫成變態的了。《儒林外史》有時也不免如此,但就大體說,文筆較為平實和婉曲,與此固不能並論。小說既係戲作,由《儒林外史》變為“譴責小說”,卻也是自然的趨勢。至於不涉遊戲的嚴肅的諷刺,直到近來才有;魯迅先生的《阿Q正傳》,可為代表。這部書是類型的描寫;沈雁冰先生說得好:中國沒有這樣“一個”人,但這是一切中國人的“譜”(大意)。我們大家都分得阿Q的一部分。將阿Q當作“一個”人看,這部書確是誇飾,但將他當作我們國民性的化身看,便隻覺親切可味了。而文筆的嚴冷隱隱地蘊藏著哀矜的情調,那更是從前的諷刺或譴責小說所沒有。這是諷刺的態度的差異。

這兩部書裏的“諷刺的情調”是屬於那一種呢?這不是可以簡單回答的。《趙子曰》的廣告裏稱讚作者個性的描寫。不錯,兩部書裏各人的個性確很分明。在這一點上,它們是近於《儒林外史》的;因為《官場現形記》和《阿Q正傳》等都不描寫個性。但兩書中所描寫的個性,卻未必全能“逼真而動人”。

從文筆論,與其說近於《儒林外史》,還不如說近於“譴責小說”。即如兩位主人公,老張與趙子曰:老舍先生寫老張的“錢本位”的哲學,確乎是酣暢淋漓,闡揚盡致;但似乎將“錢本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