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母親本能地牽著我往身後的山上跑,我們一路提著的箱子、背包都丟了。隻見到無數的箱子從山上滾下來,同樣滾下來的還有一個個被機關槍打中的人。
跑到山頂上,我們母子便在一棵樹下用布遮住藏身。那一天夜裏,我們不敢下山,不敢走動,不敢出聲,隻能任憑雨水衝刷,模糊了視線,忍住眼淚,堅持下去。
到了清晨5、6點鍾的時候,天快亮了。我們一夜都在靜靜地等待,等待這些騎兵離開。最後我們從山的背麵悄悄下山,準備往貴陽方向繼續行走。
這一走便走了3天3夜,途中遇到當地的難民。自衡陽淪陷後,湖南人也紛紛向廣西逃難,廣西吃緊,湖南人加上廣西人又向貴州遷移。獨山等地淪陷,又加入了貴州難民向貴陽湧進。因此黔桂公路上,600裏間人如潮滾,晝夜不息。又值隆冬陰雨,有時下雪結冰,三步兩跌,路窄難行。
沿途鄉村城市居民皆已逃空,肚饑無食,口渴無水,饑餓倒斃者隨處都是。日軍西侵湘、桂後,各省流入難民在百萬以上,除公路擁擠不能通行外,兩旁坡頭小路上人群絡繹不絕,四處都是人山人海人潮。路上經常還有謠言,說是日軍已近某地某處,於是隨時都會發生混亂,互相蹂踏,一家骨肉被衝散。每到城鎮,沿街就聽到有人呼兒喚女,喊爹叫娘,無論晝夜都能聽到這種淒慘的聲音。
一路上,我們被其他難民和土匪搶劫,最後,母親隻剩下了一件衣服,我也隻有一條短褲在身。在行走途中,我們在路上撿到了一隻破的鋁製臉盆,餓了就跟農民要一點米,用稻田旁邊溝裏的水煮來吃。
回憶那段經曆,讓人難以忘懷的是:當時隻要槍聲響起,人人都以為是日軍追來,紛紛棄物逃命,衣物行李遍布路間。一家骨肉分離四散,早晨還是老幼團聚,晚上就變成形單影隻。
最是夜闌人靜後,一天烽火憶當時
經過長途跋涉,我們終於到了貴陽圖雲關的難民收容所。用難民證做了登記之後,我和母親被送到了合群小學。
到了那裏,給我們每個人發了一捆稻草,鋪在地上就是床了。當時的生活是早上一頓稀飯,晚上一頓幹飯,維持了一個多禮拜。
之後時局稍微穩定一些後,母親就在一個商車老板家做傭人,而我就去小關買柴火,再挑到貴陽來賣,幫助維持我們的生活。商車老板姓汪,後來介紹我到省體委的一個籃球教授家做學徒,但並不是讓我去學技術做工人,而是讓我睡在車底下防止有人偷車。看了半年多的車後,汪老板又介紹我到王恩權(音)處學修車,最後到了他舅子家跟車當助手。
一年半之後,貴陽解放。我考取了駕駛執照,在汽車交通202聯運社做起了駕駛員。1950年底,聯運社成立工會,在第一批11個工會委員中我是最年輕的,當時隻有15歲。工會本來要我做財務,但因為在動亂時期根本沒有辦法接受教育,我的文化功底不夠,後來由工會推薦我到學校學會計。畢業之後,團市工委把我調到團市委當幹部。
在舊社會,工人是身不由己的,生活十分困難,生病沒法醫。我家一家6口人,從南京逃難到貴陽就隻剩我和母親兩個人。當年的6張難民證上清清楚楚寫著我們一家6口:王瑞慶、王淩氏、王阿利、王興弟、王杏美、王福興。
母親去世時享年88歲。時至今日,我也是年過八旬的老人。難民證隻能作為回首往事的物件,當年的經曆浮現在腦海中時,這一段段曆史、這一件件憑證,見證了家庭的破碎,承載著痛苦悲傷的回憶。
如今回憶起來,當時我們都隻是一群難民,其中並沒有軍隊或者軍人,而日本軍人卻對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進行掃射,這一點讓我至今無法釋懷。縱觀曆史,日本侵略中國始於1874年5月;日本屠殺我國人民始於1894年11月攻占旅順時。其後每次侵略我國,都采取滅絕種族的大屠殺手段。南京大屠殺更是舉世震驚,軍民被殺害多達30萬餘人。
這些血的教訓,是子孫後代永不能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