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耳朵的故事
深情淺露
作者:賈永
那還是南部邊境軍事對峙的時期,當時我在廣西前線服役。
一天,一封皺皺巴巴的家鄉來信,送到了陣地上。打開一看,歪歪扭扭寫著這樣幾個字:
“兒,速寄一張兩隻耳朵的正麵照片來。媽。”
母親是一位幾乎不識字的裁縫。看到這封信,我百思不得其解。戰友們的一致判斷是,家裏要給我尋對象了。但那時候我才17歲,這件事尚不在家裏人的考慮範圍。即便如此,我還是擇空匆匆跑到離陣地足足幾十裏的邊境小鎮,正正規規地照了一張帶有兩隻耳朵的照片,連同刊登了我的作品的《法卡山一日》,寄回了家。
直到4年後,我第一次探親,才破解了這封來信的謎底。沒曾想,那是個至今回憶起來都忍不住要落淚的故事。
那時候國境線上槍炮聲不斷,我的一位老鄉,屬於比較馬虎的那種,剛到陣地,別人聞知敵情通報,都鑽進了貓耳洞或坑道,唯獨他一個人睡在帳篷裏。夜晚,敵人悄悄摸上陣地,一發40火箭筒彈射過來,將他和他的床鋪一起轟下了山。所幸,他的身體無大礙,但右手的小拇指卻永遠地失去了。手上有殘,戍邊軍人當不成了。
戰友退伍回家,很自然地去探望我的父母。聽說戰友從遙遠的廣西回來,左鄰右舍擠滿了我家不大的房間。人們問起我在前線是否危險,戰友一不留神說了實話,搖著那隻缺了小拇指的手,說:“我剛上去兩天就這樣了,他每天在山上跑,能不危險?”當他意識到說漏嘴的時候,母親的臉色早就白了。
過了幾天,老家開始謠傳我被打掉了一隻耳朵。可以想象,母親是最後知道這個傳說或謠言的人。
母親一邊給我寫了那封她平生寫的第一封也是唯一一封信,一邊將信將疑地著手追查這個謠言的源頭。她的辦法是一個一個地問,說不出誰說的就是你說的,而你的根據又是什麼?
母親平日裏助人的熱心腸這時起到了作用。一個月後,這源頭還真讓母親找到了,居然是一戶和我家有些往來的人家。
那家女人說得也似乎在理。你兒子戰友上去兩天就受了傷,而你兒子長年在陣地上能不受傷嗎?況且你兒子寄回的照片,咋都是側麵的?
我那時候年輕,照相時喜歡擺個姿勢,沒想到這種照法竟惹了麻煩。後來我才知道,很長一段日子,母親每次夢到我,總會被少了一隻耳朵的我驚醒。從那時起,母親患上了神經衰弱,至今每天要靠吃安定才能入睡。
母親得了來信,自然高興得不得了,每當家裏來人,總是有意翻翻那本書,其實是讓人家看夾在裏麵的我的那張兩個耳朵的照片。日子久了,連書的封麵都翻爛了。歲月匆匆,南部邊境早已恢複了和平,母親也是70多歲的人了。但每次見麵,母親都會像我初次探親那樣,定定地望著我。我的鼻子酸酸的,我知道老人是在望我的那雙耳朵。
王鶴照摘自《中學生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