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當她用眼梢瞬我的時候,總帶著三分滑稽的微笑,這微笑你理會得出嗎?不是春雨之後,晚霞的微笑,也不是,驕楊熏醉後的玫瑰的微笑,也不是,少女聽見人們讚美她時,含羞帶媚的微笑。她的微笑是帶著滑稽的引誘性,我隻要看見她微笑,便不覺地大笑。”

有一天我和她同在聚會場,聽人演說,這時候我們的心,絕不旁馳,隻是靜靜聽講,和深味所講的真理,在這會場裏聽眾極多,我們板著麵孔直著腰板,作足十分的模樣,仿佛凜凜不可侵犯的神氣,但是我們終久是淪於不幸的漩渦裏。當我矜持得過度時,真有些不支了,因把背靠在椅子上,頭略偏些。忽見左邊那椅角上,如電光刺著我們的腦子似的時,那憨癡帶滑稽的微笑麵孔發現了!我和她不由得笑起來,四周的聽眾很驚怪的對我們望著,我們覺得很不好意思,隻得低下頭,忍住了笑,凝神聽壇上的演說,……這流星似的光焰,直到如今猶時浮上我的觀念界上來呢!

(八)一片很美麗的圖畫

“世界的美景太平凡了,我看過之後,不久便淡忘了!”我正在這麼想著,忽見有一輛繁星為蓋的車子,停在我的麵前,仿佛是為我預備的,我便不由自主的坐上去,那車子便如乘禦風般飛奔去了。也不知經過多少碧浪滔天的大海,和高峰入雲的青山,後來停在一個所在,月光發出綠碧的顏色,罩著一片絨毯般的綠草地,草地的兩旁,連綿不斷的素心蘭,隨著溫暖的風,飄拂著,天色是淺紫的,在這草地的中央,有一座空塔,直與天上的白雲相接,在塔頂上,站著一個女子,赤著雙足,披著軟而輕的白雲織成的紗,頭發如香雲般散拂在削軟的柔肩上,手裏拈著一朵素心蘭,在她的腳下有幾個字道:“希望之神”。我看到這裏,仿佛心裏一動,凝神一辨,那裏是人間的美景嗬!隻是我一個朋友,從外國寄來的一片美麗的圖畫罷了。

心象之美,原來比著跡的人間美景強得多呢,這一張小畫片,也正是一顆流星嗬!好深炙的痕轍喲!

(九)猜疑

如狂的心浪,渴望著她的來信,朦朧中,似見朝旭已上紗窗,灼灼紅豔,陡從懶散的夢裏驚醒了,披衣下了床,畏縮的向案上凝望,桌麵上什麼都沒有,更那來她的信?嗬!怎能禁此心無理由的猜疑,莫非病了吧?……客館淒清,她獨臥病榻,嘴唇燒得火紅,誰拿涼水止她的焦渴?唉,但願不是!也許不是,臨別時她曾送我上車,依舊康健活潑,那有一絲病容……也許門房的人耽誤了,不曾把信拿進來,走到門口,把綿軟的門簾掀起,花匠正在打掃院子,哈著早寒吹僵的手,望著滿地的殘枝敗葉,如在低聲唱送葬的挽歌,我對他說:“花匠!你到門房看看有我的信沒有?”他應了一聲,將掃帚倚在牆角,如飛的去了。這一刹那心弦的緊張,已達極點,似有望似無望的猜想著。

花匠去了仿佛好久,我隻怔立門口凝望,直到他回來,我遠遠望見他手裏似乎有一封信,不由得全身鬆快了,等不得花匠遞給我,已追上前去拿了,嗬,果然是一封信,但是失望,而且麻煩,原來不是她的信,是報館催稿的信,無情無緒的看完,如癡如醉的又睡下了。

迷朦間,忽來到一個極可怕的境地,沒有人煙,四麵皆是白浪滾滾,我相信的朋友,悄然倒在沙灘的上麵,兩目緊閉,嘴唇雪白,仿佛這就是人間最可怕的死的表象,我心痛極了,嗚咽一聲已自醒來,那有什麼海,更那有我那朋友,但我的猜疑,不由得來到死的絕路下了,我想若果死了,我怎麼樣呢?我還孤零的活著,讓我的心受淩遲的罪嗎?絕不!人生自古誰無死,況且我早想到死的莊嚴了,隻要我的確知道她死了,我將我們來往的書信,用棉袱包了放在一隻水晶的小盒裏,先將它沉下海去,然後我用海水洗淨了人間的塵垢,將白雲般軟綢裁作長袍,遮嚴這有限的軀殼,然後捉一隻沙鷗將我靈魂駝起,送到青碧的天空,直探白雲深處的神境——正幻想層出,不知何時又來到模糊的夢裏,忽見一尊金甲神,用一把光芒閃耀的快劍,向我頭頂劈來,我口哀呀一聲,睜開眼來,我的小表妹正拿著一封信叫我呢。我接過來一看正是她的信嗬!一切的猜疑都消解了,正如流星之一閃,但那刻骨的苦痛,傷痕早又深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