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雪芹詩道(1 / 2)

脂硯齋說過,曹雪芹“欲以(紅樓夢)傳詩”,但這裏邊所說的傳詩,不僅是指以詩傳世,還有更深一層含義,就是傳詩道,即教人作詩。

雪芹在《紅樓夢》中,以教詠物詩為主線,從第三十七回“偶結海棠社”

開始,經第三十八回菊花詩比評,詠蟹詩較量,再到第四十八回香菱學詩達到高潮。

雪芹在教詩中,雖不如王國維《人間詞話》來得係統全麵,但能寓理於情,比詩於境,活脫脫地把詩學基礎和詠物真諦展現給了廣大讀者。那麼,雪芹到底教了我們哪些詩道呢?

雪芹所展詩道,不外以下幾點:一是詩的一般道理;二是意境為詩詞根本;三是詠物詩要脫出本物;四是小題目要寓大意才是上等之作等等。

一、雪芹教我們詩的一般道理

這是借黛玉教香菱之口來總結的。在第四十八回中,有這樣一段話:“不過是起承轉合,當中承、轉是兩副對子,平聲對仄聲,虛的對實的,實的對虛的(這裏雪芹犯了個錯誤,應是實對實、虛對虛),若是果有了奇句,連平仄虛實不對,都使得的。”這些話的驗證,在詠海棠詩時就已開始埋了伏筆,此處不多說。

二、雪芹認為意境是詩詞之根本

還是在第四十八回中,還是借黛玉之口,雪芹說:“詞句究竟還是末事,第一立意要緊。若意趣真了,連詞句不用修飾,自是好的,這叫做‘不以詞害意’”。大家且看幾次比詩中奪魁之作:

海棠詩(黛玉)

半卷湘簾半掩門,碾冰為土玉為盆。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月窟仙人縫縞袂,秋閨怨女拭啼痕。嬌羞默默同誰訴,倦倚西風夜已昏。

海棠詩(寶釵)

珍重芳姿晝掩門,自攜手甕灌苔盆。胭脂洗出秋階影,冰雪招來露砌魂。淡極始知花更豔,愁多焉得玉無痕。欲償白帝憑清潔,不語婷婷日又昏。

海棠詩(湘雲補作)

蘅芷階通蘿薜門,也宜牆角也宜盆。花因喜潔難尋偶,人為悲秋易斷魂。玉燭滴幹風裏淚,晶簾隔破月中痕。幽情欲向嫦娥訴,無奈虛廊夜色昏。

這三首海棠詩,在立意上,雪芹是費盡了苦心來安排的,仔細讀來,你會發現雪芹將人物特征與個性融於詩中,詠物即為詠人:黛玉之風流別致的才(李紈評,體現在頜聯),寶釵之含蓄渾厚的德(李紈評,體現在首聯與頜聯);湘雲之闊大英豪的量(《樂中悲》曲詞,體現在頜聯),在詩中各自體現得淋漓盡致。

問菊(黛玉)

欲訊秋情眾莫知,喃喃負手叩東籬。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花開為底遲?圃露庭霜何寂寞,鴻歸蛩病可相思?休言舉世無談者,解語何妨片語時。

對菊(湘雲)

別圃移來貴比金,一叢淺淡一叢深。蕭疏籬畔科頭坐,清冷香中抱膝吟。數去更無君傲世,看來惟有我知音。秋光荏苒休辜負,相對原宜惜寸陰。

菊夢(黛玉)

籬畔秋酣一覺清,和雲伴月不分明。登仙非慕莊生蝶,憶舊還尋陶令盟。睡去依依隨雁斷,驚回故故惱蛩鳴。醒時幽怨同誰訴,衰草寒煙無限情。

供菊(湘雲)

彈琴酌酒喜堪儔,幾案婷婷點綴幽。隔座香分三徑露,拋書人對一枝秋。霜清紙帳來新夢,圃冷斜陽憶舊遊。傲世也因同氣味,春風桃李未淹留。

挑了李紈所推崇中的四首,反複讀來,卻發現了真意,雪芹讓奪魁者留下了一些破綻,讓讀者去理解:

①大家且看,黛玉在《詠菊》一詩中,重了個“自”字,在這首為魁首的《問菊》中,卻重了“世、何”二字,這種律詩之忌,雪芹不可不知,但他還是讓他得了眾譽,定為魁首,後來筆者讀到第四十八回才恍然大悟,“詞句究竟還是末事,第一立意要緊。若意趣真了,連詞句不用修飾,自是好的,這叫做‘不以詞害意’”。這就是根本。

②雪芹讓黛玉之詩“傷於纖巧”(黛玉語),卻讓評委(李紈)讚其“不露堆砌生硬”,這就是詩中之美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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