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狐在地府接受審問*
我從來沒有畏懼過死亡,就算被飛刀刺入胸口的那一刻,看著自己的鮮血順著刀身不斷流出體外,我也沒有一絲恐懼。自從踏入江湖,我就知道這個結局在歲月之河的遠處某個地方等著我,既然無法躲避,我早就做好了平靜麵對它的準備。
不過現在當我知道自己是這樣一種死法,我還真的難以平靜下來。要不是那隻該死的鳥正好停在那棵高大的鬆樹上,(附近那麼多光禿禿的樹,哪棵不能供它落腳!)要不是我餓得發慌以至於隻能使出七成的功力,要不是一路上折箭留記號害得我隻剩最後一支箭,要不是恰好碰到個使寶劍還耍飛刀的小子……(江湖中可沒多少寶劍能與我的絕命劍相匹敵。)該死的,隨便想想都能列出這麼多巧合來,看來我隻能用命數來解釋這一切了。
但我還是要說一句,要不是青龍他們全是一副皇帝老爺的做派,這麼久都沒見個人影,我也不會遭此厄運。天曉得那幫家夥現在還在哪兒磨蹭著呢。這一路上要不是我既賣力地探查線索又一個勁地催促,恐怕早就放那小子跑了。
要說那段陡峭的山路,被那小子設置障礙之後,確實是難走了一點,可是大家同時分開探路,為什麼就我一個人到達了蟲耳鎮?我又沒比他們多出一雙翅膀來!現在當我細想這些問題,我才猛然發現,和這幫懶散的家夥為伍才是我悲慘命數的根源。
可現在我已經成了鬼,想這些又有什麼用!
你們也許很想聽聽關於我們五人的故事,不過想不想講可是我自己的事。我知道一旦我講完了所有生前故事,你們就要拿孟婆湯來伺候我。這些套路原來還真和人們傳的一模一樣,難道幾千年來你們就沒想過變個法子玩嗎?我可不像別人那麼好唬弄。
現在我隻想講一個故事,因為這裏死氣沉沉的真令我難受,好歹我也要動動嘴巴調節一下氣氛,不過要是等會兒你們還像死了親媽一樣個個板著張慘白的老臉對著我,我可沒心情再陪你們玩下去。
你們肯定也知道我們的師父是病死的。那時候,就在他病重期間,不知從哪兒來了兩個官府之人,不但裝束得體,而且頗有禮節,他們自稱是楊大人的家臣,奉楊大人之命前來探望師父。至於誰是楊大人,據他們說,乃師父年輕時一個相同年紀的舊識。由於路途顛簸,楊大人會晚幾天到。
拖著副老邁病體的師父當然早已記不清幾十年前的往事,老眼昏花地看著病榻前的兩個陌生來客,連作揖道謝的力氣都沒有。也就拖了四五天,眼看師父即將駕鶴西去,那個神秘的楊大人終於出現。一看他風塵仆仆的樣子便知是遠道而來,身後還跟著兩個侍衛。
當他摘下遮陽的寬帽,我們不禁為他的容貌大吃一驚,什麼叫鶴發童顏,我們這下子算是真正見識了。他那油亮而平滑的臉部肌膚,宛如雨後樹枝上的蘋果,亮出白裏透紅的光澤;一對黑亮有神的眼珠像是兩顆黑珍珠,在緊實的眼皮底下放出異樣的神采;精心修葺的長須上邊是兩片珠玉般潤澤的嘴唇,仿佛取自少女的臉頰。如若世上真有鎖住青春容顏的法術,我們毫不懷疑他就是掌握秘訣的那個人。要不是頭上的白發和頸部的褶皺出賣了這張臉,我們絕不會相信站在麵前的是一個與師父同歲的老人。
這楊大人說起話來也是中氣十足,問長問短,甚是體恤,引得我們一陣感動。談吐間,他所展現出的儒雅氣質仿佛一種神奇的魔力,將我們深深吸引。
但我們發現,他的目光從進屋的那一刻,就沒有離開過病床上的師父,站定之後,雙腿也沒有再挪動一寸,始終與床榻保持一步遠的距離。即使是在師父斷氣的那一刻,他也如同木樁般站得筆直。氣宇軒昂的架勢如同皇帝麵對草民的離世,又如獅子目睹垂死的螻蛄,渾身上下都透著股冷峻的威嚴之氣。除了從那雙凝視的眼睛裏透出直直的眼神之外,我無法描述他臉上的其他部位,因為那一刻,看著師父痛苦的表情和抽搐的四肢,他的臉就像石麵一樣僵硬。
多麼古怪而不可思議的平靜!要是他真的如自己的表情一樣冷漠,又為何千裏迢迢前來探望師父?也許,在他的侍衛麵前,他高貴的身份不容許自己有任何失態——我們隻能這麼理解。
在師父斷氣後,他們便匆匆離去。看著那老頭離去時矯健的步伐,我們猜測他絕非一般的官員。能夠如此保養有術,必然日啖大補之物,夜食人間佳品。說不定就是當今皇上!
強烈的好奇心驅使我們急著要一探究竟。於是,在葬掉師父之後,我們五人使盡跟蹤之術,終於在第十天清晨追上了他們的身影,下午便偷偷尾隨他們進了長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