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城中緣(1 / 3)

城中緣

中篇小說

作者:容三惠

草莓村的聰亮在南方建築隊打了幾年工,也沒找到對象。父母為此事犯愁,說孩子大了,該找對象了。等聰亮回來,叫他在家找對象,定下親再出去,這是大事。聰亮家裏隻有父母,大他八歲的姐姐早就出嫁了。

這年夏天,聰亮返鄉收麥,收完麥,父母托人為他介紹對象,說是鄰村的姑娘,長相不差,雙方老人都願意。聰亮也和姑娘見了麵,結果他不同意。他想平時村裏隻剩下老弱病殘的村民和小孩,青壯年勞力都進城打工了,村裏哪有好女孩?要實現父母的心願,找到好對象,還得進城裏打工。聰亮長得一表人才,四方臉,高鼻大眼,身高一米七八,找到對象不成問題。父母同意他的想法,但不讓他走遠,可以去距家不遠的省城打工。聰亮便帶著簡單的行李進省城了。

聰亮到達省城時天色已晚,找了一家廉價旅社,登記住宿時,發現裝在屁股後兜裏的錢包不見了。服務員說,你把錢裝後兜裏,等於給人家送錢呢,就沒長腦。但很同情他,叫他在值班室裏的沙發上睡一晚。

聰亮躺在沙發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心裏很清楚,在城裏身無分文,就寸步難行。如果明天找不到活兒,就會像流浪的乞丐一般,怎麼辦?隻能先找熟人借錢吃飯了。他想起一個人來。叫劉剛,是本村的大哥。大學畢業後分到了省財政局工作,聽說他舅是財政局局長,所以他工作兩年就被提拔為有實權的科長了。或許劉剛能幫他,但和他多年沒有聯係了,去找他借點兒飯錢行嗎?

第二天上午,聰亮步行來到財政局大院,抬頭看看太陽,已經到天空中心了,像一盆烈火烤著大地,把大地烤得如熱蒸籠一般,蒸得他汗流浹背。他知道快到下班時間了,心急火燎,想馬上見到劉剛,不然就得等到下午了。他已經兩頓沒吃飯了,如果下午再找不到劉剛,不但餓肚子,而且晚上還得睡大街呢,他匆匆忙忙向大院裏走去,徑直往大樓肚子裏鑽,不料,被門衛大聲喝住。他回頭一看,見身穿製服的高個子門衛緊追著他,神氣十足地指著大門口木桌上的登記表,瞪著牛眼說,簽上名,哪裏人?幹啥的?找誰?都要寫清楚。聰亮一下子感到自己很渺小,人家在這裏看大門就神氣得不得了,像個審判官,把他當賊一樣審問。他心裏清楚,你神氣個鳥呀,扒了這身皮,咱不都一樣嗎?都是農民的兒子,出了窩就不認自家人了。他在登記表上登了記,門衛看看他要找的人,說話的語氣馬上緩和了,說去吧,劉科長在三樓。

聰亮抬頭仰望麵前格子形的十幾層財政局大樓,禁不住嘖嘖讚歎,這真是財神爺單位,看看這碩大的院落和這雄偉壯觀的大樓,就知道是黃金寶地。

聰亮來到三樓看到樓道裏的光線很暗,他又看到樓道兩側的辦公室門都並肩而立,大部分都關閉著,不明白上班時間為什麼都關門。他發現有一扇朱紅色防盜門虛掩著,便悄悄地輕輕推開一條縫隙,突然感到清涼的空氣迎麵撲來,讓他舒心愜意,才明白人家是因開著空調而關門。他看到裏麵的辦公桌旁坐著一位燙了淡黃色彎曲的發絲紮著馬尾辮的姑娘,正在聚精會神地盯著辦公桌上的電腦屏幕,聽到門口有動靜便扭頭看到了聰亮,問你有事嗎?她的聲音很輕很溫柔。聰亮詢問劉剛的辦公室在哪裏?姑娘伸胳膊往走廊西頭一指說三○五房間。聰亮也很有禮貌地對女孩兒道聲謝謝,便去劉剛辦公室了。

聰亮輕輕推開了劉剛的辦公室門,看到他正坐在辦公桌旁低頭看報紙,裏麵就他一個人。劉剛似乎覺察出了什麼動靜,抬頭看到了聰亮,感到很驚喜,忙站起來迎接說,淘氣,是你呀,真想不到你會來。他手一揮指著沙發說,坐,坐。

聰亮喜歡聽別人叫他的小名,覺得這樣叫很親近,如自家人一般。他坐在棕色軟皮沙發上,感到軟綿綿的還富有彈性很舒服,又覺得屋裏很涼爽,抬頭看看牆角處立著一人多高的乳白色空調,發出微弱的嗡嗡聲,使辦公室四季如春,待在這裏如神仙洞,真舒服啊!

劉剛為聰亮倒一杯茉莉花茶放在茶幾上,立刻散發出濃濃的馨香。這是聰亮第一次聞到這樣的香茶,平時他很少喝茶水,老百姓沒有喝茶葉水的習慣。劉剛看著聰亮熱得紅頭漲臉,額頭上冒出一層明溜溜的小汗珠,聞到身上還有汗味,指著盆架上的臉盆說,看你熱的,洗洗臉吧。

聰亮洗了臉又坐回沙發裏說,大哥,聽說你當官了?

劉剛也坐回辦公椅裏,微笑說,什麼官呀,小科長,專為別人服務呢。突然話鋒一轉說,家裏都好吧?

都好。

這兩年我沒回去,咱村變化大吧?劉剛的老家已經沒人了,父母都在城裏做生意,都成了城市人。他問的是村裏的情況。

聰亮呼吸著屋裏涼爽的空氣,身上也漸漸降了溫,禁不住心裏感歎,在炎熱的夏季坐在這裏真幸福啊!找到劉剛如同見了親人,有了依靠和心理安慰。他接著劉剛的話搖搖頭說,咱村還是老樣,要說有變化,就是扒掉老房蓋了平房,拉了院牆。隻有一家冒尖戶,就是大柱家,蓋了兩層小洋樓,平時也沒人住,老婆孩子都跟著大柱在城裏哩。現在誰還管村裏的破事呢?都是各顧各掙錢呢,一到農閑季節男女勞力都進城打工了,有的就不要家了,在城裏買了房,做生意。即使家裏有人,也是老老小小不能幹活的人,這些年農民工都在城裏搞建設,看看現在的城市發展多快,建設得多漂亮,比畫還美哩。

劉剛的一隻胳膊放在桌上,兩腿平放著,很親切和藹,說擴大城市建設是將來的發展趨勢,終有一天農民都會成城市人,取消城鄉差別、貧富差別,這是每個人的心願,也是國家發展的大趨勢。劉剛穿著白色短袖衫和深藍色絲綢褲,外紮腰,突出了他的線條美。他三十歲左右,一米七五的身材,鴨蛋臉型,看上去精神煥發、英俊瀟灑,就是額頭左邊有一塊小拇指蓋大的傷疤,像暗灰色指印,如胎記似的。聰亮看見它心裏就很愧疚,那還是他的傑作呢,覺得對不住人家,恨自己當初年幼無知魯莽任性,毀了人家的容顏。劉剛低頭瞟一眼手表,聰亮就知道快下班了,慌忙說,大哥,我來有點兒事求你。

劉剛說,你先喝點兒水,歇歇腳,我帶你去吃飯,有事等會兒再說。

聰亮有點兒口幹舌燥,聞著香味撲鼻的茶水,增強了渴茶的欲望,端起杯子啜飲一口,覺得水溫正好,茶水香甜可口。聰亮喝了一會兒茶,減輕了饑渴感,也提了精神,對劉剛說,我來,給你添麻煩了。

麻煩什麼,誰不吃飯。在哥這兒多住幾天,吃住不用愁,哥全包了。劉剛很久沒見到家鄉人了,見到聰亮,覺得很親近。

他們說了會兒家常話,二人來到財政局附近的一家餐館裏,這是財政局領導招待客人的定點地方,吃飯不用掏錢,隻須在菜單上簽個名字就行了,公家全包。因為局領導常來這裏吃飯,這裏的服務員和他們都很熟悉,所以見劉剛領著客人來自然是熱情招待。小姐帶他們上了樓走進桂花香單間,裏麵有一張餐桌,上麵擺著消了毒的餐具,劉剛和聰亮圍桌而坐。服務員轉身拿著櫥櫃上的點菜簿遞給劉剛微笑說,您點菜。

劉剛擺擺手說,今天的點菜權交給你了,要幾個特色菜,你看著辦吧。

一會兒,餐桌上擺滿了葷素搭配的各種菜,有紅燒排骨、大塊豬蹄、爆炒梅豆角、野雞燉蘑菇……劉剛斟上酒,端起酒杯說,喝,淘氣。言罷,一飲而盡。

聰亮端起酒杯瞧著杯子裏的白酒猶豫著說,哥,我不會喝。

學,誰都是從不會到會。

聰亮笑笑說,哥,這話你能說,我可不能說,當初我說了這句話,鑽到河裏洗澡,不是你救我,我就沒命了。

劉剛哈哈笑,提起往事仍然記憶猶新,說這事不能和那事比,喝酒活血提精神,隻要把握著度,喝不死人。

聰亮低頭看看酒杯一仰脖子幹了,接著連連咳嗽幾聲,覺得嘴裏又苦又甜又辣又澀,也不是啥好滋味。劉剛看著他齜牙咧嘴擠眼皺眉,笑著說,快吃菜,快吃菜。他心裏清楚聰亮不會喝酒。

聰亮的目光注視著盤子裏的可口菜肴,用筷夾著雞肉蘑菇、梅豆角往嘴裏放,幾乎是狼吞虎咽。而後又伸手拿著排骨說,大哥,別笑話,我餓得很。

聰亮,慢點兒吃,大哥保你吃好喝好。

二人邊吃邊喝邊聊,聰亮說,大哥,有件事憋在我心裏好多年了,想給你道歉,可一直沒機會,就是我給你臉上添的這塊傷疤,一見它就心裏難受,有愧,恨小時候不懂事,太衝動,不該拿石塊砸你。我想為這事你會恨我一輩子,可沒想到你還對我這樣好。

劉剛吃口菜,然後打開一盒帝豪煙,抽一支給聰亮。

聰亮搖搖頭擺擺手說,不會,不會。

劉剛安在自己嘴上,點上火,深深地吸口煙說,不會也別學它,吸煙對身體沒好處。我的煙癮也不大,閑時抽抽,忙時就忘了。接著又吸一口煙,心平氣和地說,其實那事也不怨你,誰讓我小時候愛欺負人呢?那一次,我如果不堵在你家門口揍你,你也不會氣急拿著石塊砸我,我也不會留下這個傷疤!他說得很輕鬆,不當回事似的。

哥,都怨我,無論咋樣,我也不該砸你。有時間了,你去整整容吧,花不了多少錢,我出錢。

劉剛笑了,說淘氣,我能從一個小職員走到今天這一步,說實話,還得感謝你哩!

劉剛的話讓聰亮琢磨不透,他們多年沒見麵了,怎麼會與自己有關呢?可他沒喝多少酒,也沒睡大覺,怎能說酒話說夢話呢?他覺得莫名其妙,說大哥,你說這話,我不明白。

劉剛抬手指指臉上的傷疤說,我真得好好感謝它!

聰亮越發糊塗了,愣怔地瞧著劉剛,想到他從一個小職員提拔為科長,不全靠他舅那個局長扶持嗎?怎能在傷疤哩?不可能,玩笑話。再說那是個疤瘌,不是光榮花呀!

劉剛笑了笑說,這傷疤是我欺負你留下的憑證。我每天洗臉時都會照著鏡子看看,不由得問自己,你欺負人沒有?黨給了你崗位,是叫你好好工作呢。百姓為你種糧,你不能欺負;離退休老人勤勤懇懇工作一輩子,你不能欺負;身邊的同誌都在紮實工作,你更不能欺負……這塊傷疤,在別人看來它不美觀,但在我心裏它是一座警鍾,是我求進步的標誌。

聰亮搖搖頭說,哥,我真沒想到,你會這麼想。

是啊!我常問自己,該幹的工作你幹了沒有?該辦的事你辦了沒有?沒有,你就是欺負人了,你如果欺負了人,人家就會像淘氣一樣舉起石頭來砸你。說起來,他們舉起的石頭可比你舉起的石頭大啊!

聰亮笑笑說,哥呀,我勸你還是去整整吧,你要這麼想,活著太累呀!

不光你,別人也勸我去整容,可我不願整,就讓它時刻提醒我,千萬別欺負任何人,千萬別好了傷疤忘了疼!

聰亮明白了大哥是個好官,是靠努力工作提拔到領導崗位上的。

劉剛反問,兄弟,你現在怎麼樣?

我當過幾年建築工人,往三十歲上奔了,現在還沒對象,爹娘很急。我想換換工種,隻有去有女工的地方,才有可能找上對象,想讓您幫幫我找個工作。

不用慌,吃住我給您安排,工作我給您想辦法。

吃飯的時候,劉剛不停地勸聰亮吃菜。桌上的葷菜多,素菜少,各盤菜裏都是油汪汪的,吃著香而不膩,味道極佳。這是他第一次吃到這麼豐盛的菜肴,感到食欲大增,不停地吃著喝著聊著,到了酒足飯飽時,他拍拍肚子開玩笑說,哥,你給我弄成八戒的肚子了,吃一頓飽三天哪!

劉剛笑笑說,你還是老嘴貧,調皮。

聰亮沒料到劉剛會對他這麼好,不僅好吃好喝招待他,還幫他找工作。劉剛將聰亮安排在單位招待所,就在那裏吃住,到時候他去簽個名,按招待業務關係處理。

一周後,劉剛來到招待所對聰亮說,淘氣,你去市刀具廠上班吧,月收入一千多塊,另外根據工作表現還發獎金。我覺得這工作比較合適,這是我同學幫忙介紹的。你到那裏好好幹,找份合適的工作不容易。

聰亮非常感動,情不自禁地說大哥,你比我喝墨水多,思路開闊,考慮周全,我真不知道說啥好,多謝您全力幫助我。

你明天就去上班吧,我跟他們都說好了,如果有什麼問題,你及時跟我聯係。劉剛坐在沙發上,也很興奮,像完成了一樁心事。

聰亮很滿意這份工作,不下苦力,工資也不低,比普通公務員的工資還高。聰亮說,大哥,我知道,你是處處為我打算,兄弟有做得不周的地方,您包涵。

我一直把你當自己人看待,你還心裏不清楚?

我知道,知道。可兄弟沒啥本事,無法報答大哥。

淘氣啊,別說客套話了。我能做到的就一定會幫,以後常到家裏來,有什麼事對我說。

刀具廠在省城西郊的一個大院裏,四周都是簡易的兩層樓房,裏麵有車間、職工宿舍、職工食堂、舞廳等。廠裏有一百多名青年職工,其中有三十多名女工。廠院中間有一個圓形大花壇,裏麵生長著各種花草,開著紅黃藍白紫等大小不同的鮮豔花朵,還有鬱鬱蔥蔥的冬青樹和小鬆樹,在陽光的照射下,鮮豔奪目,美化了這裏的環境。

聰亮來到刀具廠,看看周圍的環境,又抬頭望望藍藍的天空,紅彤彤的太陽,覺得天也美地也美心情也美,無疑這是一個好的開端。他先去辦公室報了到,然後去車間上班了。半個月後,有一個周末廠裏舉辦舞會,全廠幾個車間組都參加,在舞會上聰亮一眼便看上了一個姑娘,名叫荷花。她二十多歲,長著一雙圓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很精神,富有吸引力,微笑時脈脈含情給人一種善良溫柔的感覺,言語不多脾性好。聰亮暗暗喜歡上了她,主動邀請她跳舞。其實兩個人的舞跳的都不怎麼樣,隻是跳慢四步,此舞步會不會都可以濫竽充數,隻要踩著鼓點,左右晃悠就行了。可是他很快就發現在這個女工少男工多的刀具廠,喜歡荷花的並不是他一個人。每逢休息日,常常有小夥子約她上街,這讓聰亮感到很苦惱,這麼多人喜歡荷花,他的機會就少了。而且在這樣氛圍裏,荷花對他也不是特別留意。有幾次聰亮想法在路上和她相遇,想和她搭話,可是荷花隻對他笑了笑便走過去了。他感到很失落,怎能贏得荷花的芳心呢?他苦思冥想一段時間後,終於想出了辦法。

五一節廠裏放假。那天吃了早飯,廠裏的大部分職工都去街上了,聰亮在廠院裏遇到了荷花,說荷花,咱上街吧?

荷花睜大水靈靈的眼睛看看他問,都誰?

咱倆還不行嗎?他們都走了。聰亮覺得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能單獨和她一起出去,一定要給她留下好印象。

荷花羞澀地低下頭,有點兒不好意思,說怕咱廠裏人碰見。

聰亮爽快地說,碰見咋啦?青天白日的,咱又不會咋樣。

荷花看著他齜牙笑笑,平時她沒有留心注意他,這麼一細看,覺得聰亮的相貌也不差,頓時對他有了好感。

聰亮說,我是給你做個伴,誰要欺負你,有我保駕。

荷花開玩笑地說,你可別把我拐跑了。

你跟我唄?我求之不得。說這話時聰亮親昵地瞧著荷花微笑,心裏甜蜜蜜的。

荷花骨碌骨碌黑眼球看看他抿嘴笑笑說,那好吧,你等著,我去拿包。

快點兒。聰亮催促一聲,暗自發笑,覺得這是天賜良機。

荷花轉身小跑去了宿舍,腦後的馬尾辮晃晃悠悠左右搖擺。她穿著緊身藍色牛仔褲,把屁股兜得緊繃繃圓鼓鼓的,像半個大氣球,再加上豐胸細腰顯得身姿分外妖嬈。聰亮看她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兒毛病,看哪兒哪兒順眼。他站在大院裏的花壇旁邊望著荷花住的那幢宿舍樓。

一會兒,荷花挎著精致的黑皮包跑出來了,渾身洋溢著青春氣息,倆人微笑著並肩向大門外走去。

他們快到自由服裝市場的時候,穿過一個十字大街,向南大約走了五十米往左一拐便是一個小吃攤大院,裏麵擺著各種小吃攤。聰亮問,早上吃飯沒有?

荷花搖搖頭說,沒吃,也不餓。

你們女孩子都養成早上不吃飯的習慣,怕吃胖減肥吧,其實沒必要,瘦得像鬼骨頭架一樣就漂亮啦?胖一點兒總比幹柴棒強。我喜歡胖女孩。

荷花微笑說,瘦了苗條,利索,精神。

我可不那麼認為,唐明皇專愛楊貴妃,主要是因為她胖乎乎肉嘟嘟身上軟乎乎的很可愛。你可別減肥啊!想吃就吃,想喝就喝,別委屈自己,身體健康是第一位。

我要養成肥豬了,還嫁不出去呢。荷花目視前方背著手笑著說。

聰亮緊接著她的話說,我專愛胖姑娘,我覺得胖了,不但突出女性美,而且也是身體健康的標誌。他扭臉看著荷花轉移話題說,你想吃點兒啥?我請客。

大街兩旁都是高樓大廈,下麵是各種各樣的商鋪門麵房,賣什麼的都有。街道上人多車多,大小車輛來往穿梭,嘀嘀叭叭不停地歡叫著,噪音很大。人行道上騎車的、步行的,人頭攢動,熙熙攘攘。聰亮和荷花在人流中穿行,時而一前一後地走著,時而並肩行走,相互關照著唯恐走散了。荷花平時喜歡吃零食,因為身上錢少常常是精打細算,不敢亂花,看到路邊擺著各種小吃攤也不敢過問。剛才聰亮問她想吃點兒什麼,其實她真想喝一碗胡辣湯,但又不好意思說。聰亮領著她來到小吃攤大院。這裏周圍有破落的矮樓和院牆,院子中間搭著綠色塑料大棚,棚頂是一起一伏的弓形狀,凹部是排水道,以便雨水順利流淌。棚下麵是一排排貼著白瓷片潔淨的水泥台。台上標有座號,那是每個小吃攤位的固定位置。台前都擺著簡易的小餐桌和木凳,四周圍著很多食客吃飯。這裏的小吃風味品種多樣各有特色,如鹹豆腐腦、胡辣湯、粉漿麵條、雞蛋煎餅等等。攤主是下崗職工和當地市民,也有外來的打工人員。雖然看著一個個小攤不怎麼起眼,但他們的收入都不低。因為來這裏吃飯的人很多,想吃什麼有什麼,常常是人頭攢動,熙熙攘攘,黑壓壓的一大片,在這裏花錢少,飯味好,吃得滿意。聰亮扭頭又問荷花,你想吃點兒啥?

荷花輕輕拽拽聰亮的衣襟,悄聲說,喝胡辣湯吧。

聰亮說,跟我來,我知道哪一家的胡辣湯好喝。他把她領到一家胡辣湯攤位旁,一邊向攤主報飯一邊付錢。一般來這裏吃飯的人都是先吃飯後付錢,可他怕荷花掏錢顯得自己不夠誠意,就提前付了。攤主熱情地盛好飯放在他們麵前的餐桌上,碗裏漂浮著一層香油和陳醋,聞著有淡淡的香酸味兒。荷花低頭用湯勺攪攪胡辣湯,舀一勺嚐嚐,是雞湯做的,肉多味濃,香辣酸鹹恰到好處,味鮮可口,使她大大地增加了食欲,禁不住連連稱讚,真好喝。

攤主是一位黑黑瘦瘦的中年婦女,腰裏紮著白底藍花圍裙,一邊忙著盛飯一邊說,當然了,我的做法跟別人不一樣,我舍得下料,每次下十幾種上等佐料。接著又端來一盤水煎包放在餐桌上,那一個個暄騰騰的水煎包顏色特別鮮豔,一麵金黃,一麵雪白,一看便知那是上等的好麵做的,特別誘人食欲。

聰亮悄聲對荷花說,咋樣?不錯吧?

這裏的湯好,包子也好,裏麵包的是新鮮的好肉。

荷花和聰亮邊吃邊聊。荷花覺得這裏的飯味道真好,如果在本廠附近有這樣的小吃攤多好,就能隔三差五地解解饞,花錢少,吃得好,對口味,比吃大魚大肉都強。

吃過飯,他們來到百貨大樓,有很多人在門口出出進進,聰亮說,咱到樓上看看吧?

荷花說不去,那裏的東西死貴活貴的,買不起,轉轉小店就行了,有便宜的衣服買一件,沒有就算了。荷花走到哪裏,聰亮就跟到哪裏。

自由服裝市場的大小商店都是一排一排的,有樓房,有平房,都隔離成一間一間的小屋,小屋內外掛滿了款式新穎的服裝,大多是剛上市的春夏服裝。在一家小商店裏,荷花看中了衣架上的一件白底綠花款式新穎的襯衣,尤其是領口別具一格,平方領上打著皺褶,還壓著很雅觀的花邊。荷花摸摸衣料說,這料真好。

聰亮也伸手摸摸衣料覺得質地稠密,還有彈性,穿在身上不受約束,人胖點兒或瘦點兒也能穿上,而且做工也精細,對荷花說,不錯,你穿上試試。

荷花將挎包遞到聰亮手裏,又脫下外衣搭在聰亮的臂彎上,裏麵僅穿著一件白汗衫。女老板從衣架上取下衣服遞給荷花。她穿上站在門口的穿衣鏡前照照,覺得不肥不瘦不大不小很合身。

聰亮說,行,行,真漂亮。

女老板圓頭圓臉圓眼睛,胖乎乎的中等身材,四十多歲,站在門口歪著頭看著荷花試衣服,笑笑說,多洋氣,像個大家小姐。

我可沒小姐的福氣。荷花微笑著說。

聰亮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看著荷花,覺得她的身材相貌比明星都漂亮,問老板,多少錢一件?

一百五。

荷花吐一下舌頭,扭頭看看聰亮,擺擺手,意思是不行,太貴。

聰亮問,能不能便宜點兒。

老板不樂意地說,你得看看質量款式好不好,一百三給你。

荷花對這件衣服很滿意,如果有錢真想買下,可兜裏僅有五十塊錢,根本沒有能力購買,她磨磨蹭蹭地脫下衣服遞給女老板說,太貴。

聰亮向荷花眨眨眼示意讓她走。他知道老板的心理,你越願意買,她越抬高價,當你不買要走時,她就會喊你談價,這時候就可以狠命砍價,如果砍到本錢內,人家不會賣,如果能賺點兒錢,人家就可能出手。不出所料,聰亮和荷花剛走出門外,老板就喊起來:來,來,來,你給啥價?

聰亮回頭說,三十。

再添點兒。

一分不添。

老板掂著那件衣服看著他們說,好好,給你一件。

聰亮順手從自己的衣兜裏掏出五十塊錢,遞給老板。

荷花說,我有錢,不能讓你掏錢。

他伸手攔住荷花說,你裝兜裏。

那我回去給你。聰亮瞪瞪她說,這麼點兒錢,不足一提。

荷花很愛惜這件衣服,把它當寶貝似的套上包裝袋裝在自己挎包裏。他們出來走到大街上,荷花說,你真能殺價。

聰亮說,她也真能胡要,按她的要價給,坑死人。

我不知道裏麵有那麼大虛頭。

賣衣服的猴能,咱殺價,她不賣,咱就走,她不喊,說明殺價太低,人家不賺錢。如果想買,咱可以再回去給她添點兒錢,這樣掏不了冤枉錢。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

我聽過別人介紹買衣服的經驗。

他們又到其它小店裏轉去了,服裝店門挨門,他們挨門出出進進。各個服裝店的擺設大同小異,四周的牆壁上都掛滿了衣服。荷花領頭到一個個服裝店裏,先是站在門口看看牆壁上掛的衣服,如果瞧不上眼扭頭就走,再到另一個小店裏看。聰亮緊跟其後,感到逛服裝市場簡直是受洋罪,實在是不感興趣,這真不是男人的差事。他有點兒疲憊和心煩,但隻能深深地埋在心裏不能表現出來,還得處處迎合著荷花。

一連逛了二十幾個服裝店看了很多衣服,再也找不到荷花滿意的衣服了,走著走著走進了一家皮鞋專賣店,裏麵的地方很大,因為上麵是樓房,下麵的房間跨度很大,好像是兩大間吧。裏麵鋪著粉色地板磚,房頂上吊著日光燈,還有周圍的壁燈,把整個屋子照得亮堂堂的。擺放鞋子的地方分兩個區,一邊是男鞋區,一邊是女鞋區。荷花就在女鞋區的一排排鞋架之間漫步穿行,看著鞋架上擺著樣式各異的女式皮鞋,尋找適合自己穿的鞋子。聰亮一步一步地跟在其後幫助挑選。

荷花想要半高跟軟底防滑的質量相對好點兒的樣式新穎價格便宜的鞋,挑來揀去,逛遍全區也沒有找到自己滿意的鞋,就在鞋架旁試鞋的凳子上坐下歇歇腳。聰亮站在男鞋區的鞋架旁隨便看看男式鞋,看到一雙男式鱷魚牌三接頭皮鞋,又黑又亮又結實,一看標價二百八十元。他知道這是名牌鞋,拿在手裏摸摸確實感到皮質很好,又看看鞋碼正適合自己穿。他彎腰脫下舊鞋試試新鞋,又輕輕在地上踩踩,覺得又軟又彈又輕,穿著很舒服。他知道廠裏的老板穿戴都是名牌,老板說過,隻要是名牌,不但看著美觀,而且穿著也舒服,還耐穿。他說他買了一條鱷魚牌腰帶束了五年還好著呢,可在街上圖便宜買了一條人造革腰帶,隻束五個月就斷了。聰亮想到此就有了想穿名牌的欲望,詢問服務小姐,二百咋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