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景十七年,冬。
相較於往昔,今年的雪似乎來得早了許多。白茫茫的小道上,那飛揚的雪花交織著忽然而來的狂風,竟讓雪地裏的衣沐白寸步難行。
他緊了緊手裏的韁繩,吃力地將鬥笠壓得更低,來阻擋那如刃的寒風。
眯著眸子眨了眨眼,衣沐白朝前方牽著馬兒的小僮祝雲開口道:“如今天色漸暗,且風雪極大,今日怕是進不了城了。待風雪稍緩些時,我們要加緊腳程,尋得一家客棧投宿才好。”
祝雲抬頭看了眼前方被積雪覆蓋,早已辨不清方向的小道,停下腳步,轉身朝馬背上的男人說道:“公子好歹也是皇上親封的正一品太師,可你卻放著好好的儀仗不用、驛館不住,偏要微服遭這等罪。”
衣沐白看了眼眉間已凝結霜花的祝雲,順手抄起掛在鞍前的皮鞭朝他身上抽了一記,“馬上便要進入帝都了,這一路上人多嘴雜,你休得胡言亂語。倘若你在這節骨眼上犯了事,我定當不饒。”手腕輕轉,衣沐白冷哼一聲,收回了皮鞭。
祝雲見他的神色瞬間沉冷了幾分,微怔之餘,忙諂媚一笑,“公子息怒,奴才一時嘴賤,才說了那些渾話。這般言語,奴才也隻敢在公子麵前說說罷了。”
他再度邁開步履,一麵牽著被風吹得頻頻低頭的馬兒,一麵將目光落向已將視線投注於前方的衣沐白身上。
馬背上男人的一身淡青衣袍已凝了些許冰淩,可被風吹得輕眯的眼眸仍是透著灼亮的光芒。
收了目光,祝雲皺眉瞥了眼腳下深厚的積雪,輕歎了口氣。公子雖出生於富商之家,卻不像一般商人那般市儈。他平素待人謙和有禮,即使對府中的下人亦是如此。
瑞景十六年,公子在秋試中一舉奪魁,可他從初入仕途的五品官,到皇後親自舉薦成為正一品太子太師,竟隻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而這等晉升速度,在曆朝曆代皆不曾有過。
也正因如此,眾大臣亦會在私下耳語,紛紛猜測公子與皇後究竟是何關係。
但所有人皆不知道的是,在公子初入帝都之時,便與當時微服出宮且化名為柳璃的皇後有過一麵之緣。公子曾千叮萬囑這件事要爛在肚子裏,不可對任何人提及。
如今他已位極人臣,但是朝中自有心胸狹窄之人,時時刻刻等著抓公子的把柄,借以落井下石。
公子心性淡然,除了鍾情於遊曆各國外,對朝中爭權奪利之事從不上心。隻是眼下他忽然這樣一板一眼起來,莫不是離開帝都那日,皇上單獨召見公子時發生了什麼事?
思及此處,祝雲抬頭看了眼前方的小道。此時風雪相較於方才已有所減弱,而那皚皚白雪中,他已能依稀辨得客棧所在之處。
咬了咬牙,他開口道:“公子再堅持片刻,待我們到了前方的客棧後,便能用些熱茶來暖身。”
他拍了拍馬脖子上的積雪,剛想加緊腳程朝前趕去,卻不小心滑倒在地上。這突如其來的動靜伴隨著一聲慘叫而來,那馬兒竟被驚得揚起了前蹄。
眼看馬蹄就要踏下,祝雲一骨碌站了起來,看向已被衣沐白控製住的馬兒,呼出了一口氣,“這馬今日怎麼了?這般容易受到驚嚇?”
見馬兒一直打著響鼻,還用蹄子不停踩踏著自己方才滑倒的地方,祝雲心生好奇,湊過去看了看。
隻見眼前的雪地上有一攤暗紅色的東西,正在馬蹄的踩踏下泛出陣陣血腥的氣息。眼瞳輕輕一縮,他神色大驚,望向已翻身下馬的衣沐白。
衣沐白俯下身子,用指尖沾了一點地麵的血跡,然後放至鼻端輕嗅了幾下。他若有所思地站起身子,對祝雲說:“此乃人血。看來這人就在附近,我們去四處找找。”
自他冠禮後,便開始跟著自家的商隊到各國采購貨物。這些年的曆練成長,讓他對這般突發狀況的處理得心應手。
看了眼前方已被冬雪掩埋的小道,祝雲隨手從一旁的矮樹上折了一根枯枝,而後利落地抹去上麵的枯葉。
轉身回到衣沐白身旁,祝雲恭敬地遞上枯枝,說道:“公子,用這個吧,以免汙了公子的手。”
然後他徑自走在前方,扒開灌木叢上的厚雪,目光朝裏一探,看到一名男子躺在積雪中。
“公子,這裏躺著個人,看起來待了有段時間了。”
衣沐白快步趕去,隻見地上的男人身上已經覆蓋了一層薄雪,在他凍得蒼白的手中,緊緊握著一柄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