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不去?”
這句話夏芸已問了三遍,從嬌聲軟語一直到瞪起眼睛。
熊清縮在牆角滿頭汗:“我從沒去過!我怎麼去!”
夏芸一揮手:“不說那麼多,去還是不去?”
熊清簡直走投無路。他又開始瘋狂思念起逍遙子。逍遙子雖然拿師娘沒奈何,對付夏芸這樣的女孩子倒是輕鬆愜意。
夏芸歎口氣,垂下頭沉默片刻,又抬起眼來,一雙清澈的眸子裏晶瑩閃爍。熊清咳嗽一聲,局促地盯著地板。夏芸有點失望的聲音傳來:“你不是說要幫我麼?”
哀婉欲絕,淒淒切切。
於是第二天傍晚,熊清苦大仇深地站在萬花閣前。
夏芸為他買了一把折扇和一套華貴的春衫,將他好好打扮了一番。
此刻他的春衫已濕透,折扇在手中發顫。
據夏芸說,他隻用隨便找個姑娘,隨便聊聊,然後仔細看看萬花閣裏麵是什麼樣子。
當然,隻能和姑娘聊聊天,其他什麼也不能做。夏芸戳著熊清肩膀,一遍又一遍叮囑。熊清不得不挺起胸膛,莊重地承諾他絕對隻聊聊天。
夏芸哼了一聲,給了熊清一個錦繡錢袋,又拿出一個白玉哨子。她用絲線將小哨子拴在熊清脖子上,嚴肅道:“如果遇到什麼危險,萬不得已的時候你就吹這個哨子。我在萬花閣外麵,我會進來救你。”
熊清目視前方,夏芸腦袋就湊在他鼻子前,青絲幽香,一根冰涼的絲線繞在頸項間,他心跳又劇烈起來。劇烈得連夏芸都聽見了。
夏芸拴好哨子,瞪他一眼:“隻準聊天。”
熊清連忙點頭。
現在萬花閣的大門已在眼前,夏芸就坐在萬花閣對麵的茶鋪裏。熊清定了定神,硬著頭皮踏進去。
對於王家鎮這樣的偏僻地方,萬花閣未免顯得太過喧嘩。熊清一進門,便覺濃鬱的脂粉香氣撲麵而來,抬眼一看,樓上樓下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屋頂高懸彩帶,四處都是明亮的燈燭和鮮亮的衣裙。酒客的大笑和女人的嬌聲混合在一處,屏風處幾個歌伎彈著琵琶,樂聲清脆。
熊清頭重腳輕地在大廳裏徘徊,隻覺四處都是五彩斑斕,看得他暈頭轉向。有兩三個姑娘迎上來,圍著他吃吃地笑。其中一個拉住他的手,笑道:“公子第一次來?”
熊清忐忑不安地嗯了一聲,那姑娘便帶著他走到大廳角落一張桌邊坐下,嬌笑道:“公子喝酒麼?”
熊清道:“隨便。”
那姑娘抿嘴一笑:“公子要哪位姑娘作陪?”
熊清咳嗽道:“隨便。”
那姑娘好奇地看他一眼,釵環叮當,轉入屏風後麵去了。她走了後,熊清才覺輕鬆一些。他假裝不經意地抬頭四望。滿樓紅袖翠裙,鶯聲燕語。熊清忽然覺得這情景有幾分熟悉,他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
未等他細想,身邊衣角一飄,一女子托著酒樽在他身邊坐下。
熊清小小地一驚,見她熟絡地斟上酒,捧到他麵前,也不說話。熊清誠惶誠恐地接過,悄悄打量她。
這女子皮膚白皙,眉間一點朱砂,微微垂著一雙杏眼,有些憂鬱,與其他喜笑顏開的姑娘十分不同。
熊清喝了一杯酒,她又為他斟上,也不說話。熊清隻有先開口:“你叫什麼名字?”
女子似乎無奈地笑了一下:“柳如煙。”說罷又一次沉默。
熊清尷尬地不行,一杯又一杯喝酒,想了半天才道:“你是這個鎮上的人?”
柳如煙搖搖頭,終於開口道:“公子第一次來?”
熊清點點頭,堆起笑:“你知道這鎮上,有沒有什麼有趣的去處?”
柳如煙輕歎道:“除了這萬花閣,還能有什麼有趣的地方。”
熊清心頭一跳,又喝了一杯酒,假作隨意道:“你在這裏多長時間了?”
柳如煙苦笑一下,並未回答,隻是殷勤地斟酒。熊清越喝越多,隻覺這酒香醇非常。喝到後來,似有一團溫暖的迷霧漸漸包圍上來。
熊清覺得自己好像在說什麼,但他說出口的聲音卻像消失在暖香的空氣中,傳不進耳朵。不僅他的聲音,這萬花閣裏所有的歡聲笑語都變成一團遙遠迷離的嘈雜。
熊清迷迷瞪瞪地看著柳如煙,柳如煙似乎也在說話,但他隻看見她朱唇開合,什麼也聽不見。
沉沉的安寧潮水一樣湧上來。熊清腦袋越來越沉重,他突然很想睡覺。
他這輩子都未這麼困倦過。
他真的伏在桌上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