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清無法形容他的目光。如果楊孝行沒有把他拽出門,他一定會在那樣的目光裏心痛至死。
薛平走進屋,反身把門關上。
楊孝行這才鬆開手,洋洋自得道:“現在講明白了,你不用再擔心。”
熊清沒有一點力氣跟他說話了,默默走到前門將屍體一具一具拖到後院掩埋。如今隻有濃重的血腥才能讓他稍有安定。
一直忙到天明,熊清疲倦地告訴楊孝行:“我今天去找人把他接走,你不用再照顧他。”
楊孝行想了想:“那你快點回來。除了薛平,其他的大夫都跑光了。我也要出門。”
熊清連連點頭,又想起一樁事,問道:“你知不知道江湖上什麼地方在販賣奴隸?”
楊孝行忽然笑了。
熊清一下子警覺起來。能讓這個魔頭笑的絕對沒有好事。
誰知楊孝行隻是親切地拍拍他的肩膀,笑眯眯道:“來,師父給你說。”他從懷中摸出一枚小小的青玉印章,遞給熊清,豪情萬丈道:“去青玉樓,隨便選。”
熊清一時沒反應過來,翻看那枚印章,隨口道:“青玉樓?”
印章掉在地上。
熊清吃驚地瞪大雙眼:“青玉樓?!青玉樓是販賣奴隸的?”
楊孝行笑容滿麵:“沒錯,莫青玉就是幹這行的,一家獨大。去吧,報我名字,奴隸隨便挑。”
熊清心裏狂跳,蹲下去把印章撿起來,看見上麵刻了一個“莫”字。
熊清再一次策馬狂奔。
他得先回秋楓酒家找到紅鸞,而後再去青玉樓看看。那枚印章和楊孝行揚揚灑灑為他畫的地圖都收在懷裏,像團炭火時時刻刻烤著他。
他並不知道他當奴隸時是在什麼地方,但楊孝行至少給他指了個方向。
運氣實在太好,好到他有點不敢置信。
一路奔波,到了秋楓酒家的陋巷外,熊清跳下馬,忽然停住了。
他還記得同紅鸞說過的最後一句話。他要勸逍遙子回心轉意,別去唐門。
結果現在逍遙子重傷,像個活死人一樣躺在楊孝行那裏。
楊孝行曾把紅鸞擄走,還給逍遙子下了蠱,同他們可算勢不兩立的仇人。
熊清兩條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地向秋楓酒家走去,苦笑著想他是不是隻有一劍抹死在紅鸞麵前。
可是紅鸞並沒有動怒。
她依舊一襲紅衣,靜坐在院中一角,端起一杯酒平淡道:“你師父沒回來?”
熊清站在她麵前,想了半天依舊難以啟齒,最後隻能沉默地跪下。
紅鸞哼了一聲,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熊清這才發現她臉色酡紅,早已微醺。
紅鸞喝完一杯,又倒了一杯,一頭青絲無釵無環,斜斜鋪下。她一杯接著一杯地喝酒,一言不發,目光發直,看也不看熊清。
熊清不敢說話,也不敢起來。
足足過了小半個時辰,紅鸞才有些嘲諷地笑道:“屍首帶回來了嗎?”
熊清頓時出了一頭汗:“……師娘,師父活著呢。”
啪的一聲,紅鸞手中的酒杯摔碎在桌上。
她站起身,睜大眼睛,聲音一下子飄忽:“他在哪兒?”
熊清咬著牙,萬分艱難道:“他受了傷,我找楊孝行幫忙救他,他現在在青城鎮楊孝行的醫館裏。”
話音一落,他衣襟一緊,迎麵就是一個耳光。
紅鸞聲音都啞了:“你把他留在楊孝行那裏?!自己跑回來了?”
熊清眼冒金星,哀聲:“師娘,我就是回來找你——”
啪的一聲,他再次被打得偏過頭。
“你還有臉回來?”
熊清心裏苦得翻江倒海。他無法解釋,而且他忽然發覺紅鸞的話實在有道理。
他的確沒臉回來。
後來謝良不知從哪裏竄出來,一邊拖開他一邊連聲叫道:“嫂子!你先去青城鎮!”
紅鸞終於罷手,一陣風一樣沒了影。
謝良低頭吼道:“你看她那樣還不躲,等著被打死嗎!”
熊清擦掉滿嘴血,苦笑:“打死活該。”
謝良歎口氣,放低聲音:“怎麼回事?”
熊清把來龍去脈講了一遍,謝良評論道:“果然打死活該。”他唉聲歎氣往外走,“我還是跟著跑一趟吧。”
熊清站起身:“你們先走,我要去青玉樓。”
謝良忽然僵住,半晌回過身,怪叫道:“你被打傻啦?”
熊清不答,從他身邊走過,去巷口牽起自己的馬。
有紅鸞和謝良過去,總算可以放心了。
他跨上馬,從懷中拿出楊孝行畫的地圖,看了一會兒,揚鞭策馬,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