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蘭低低唱完。
熊清已經淚流滿麵。
素蘭看著他,有些悲哀地笑了:“這是趙婉自己作的曲子,一直沒有填上詞。我很喜歡,便央她教我了。若用琵琶彈出來,更好聽些。”
熊清沙啞道:“這支曲子叫什麼名字?”
素蘭輕輕道:“清風引。”
熊清喃喃念道:“清風引,清風引。”
素蘭低下頭一笑,神情有些悵惘:“那個時候,馥香閣還未搬來這條畫舫上。寒菊和綠梅也在……”
十年之前,馥香閣在餘城中最熱鬧的一條街上。
城裏人盡皆知,馥香閣有四位歌姬,色藝俱佳。
一日傍晚,天有小雪。兩名錦衣青年身背長劍策馬而來,呈上重金,慕名求見四人。
素蘭和寒菊、綠梅已來到廳堂。清荷卻在二樓房中,抱著琵琶試她新作的曲子,一彈便入神。
兩名青年有些不滿,其中一個站起身,讓素蘭帶路,前去二樓尋找清荷。
素蘭推開房門。屋裏焚著香,清荷坐在火盆邊,一頭青絲如烏雲瀉地,隻穿著一身碧綠紗裙,心神都付於手中琵琶。
青年停在門口,靜靜地看著她。
清荷彈至一半,手指凝澀,眉心微蹙,竟似無法接續下去。青年忽然開口,輕聲哼了一段。
清荷目光一動,並未抬頭,順著他的歌聲,指尖連彈。青年輕輕撫掌,為她唱和。
新曲終成。
此時清荷才站起身,撩開頰邊黑發,向青年一笑。
青年問她,她叫什麼名字。
她回答,清荷。
青年說,清荷不是她的名字。他想知道她的名字。
清荷凝視他很久,而後輕輕道,趙婉。
“我也是到那時才知道清荷的本名。”素蘭笑得哀傷。
熊清垂下眼睛,看著地麵。另一個清朗的聲音從他心頭飄過。
“我不叫十三號,我叫嵐。”
他忍不住心中一酸,低下頭,良久才抬起來:“後來呢?”
素蘭輕歎一聲,款款走回椅子上坐下,拿起小扇,輕撫扇子邊沿,緩緩道:“後來的故事就俗了。無非一個殺手,喜歡上一個歌姬。花前月下,海誓山盟。
我本以為我們四個中,趙婉最有福氣,熬了七年總算熬出頭。榮引前來迎娶她的那一天,當真是滿城轟動。我見她攜子而嫁都能如此風光,都不免心生嫉妒。
那個時候你已七歲,也吵著要乘花轎。我可是費了好大力氣才把你抱開。你一直哭一直哭,將我一頭釵環都扯了下來。”
熊清咧咧嘴,拚命擦著眼睛。
素蘭說的是他。
他也曾看過那樣一場紅火熱鬧,也曾像個孩子一樣大哭大鬧。那些被青玉樓剝離開的記憶又一點點回來。他聽著她娓娓道來,像重新擁有了過去。
“……後來你實在鬧騰得太厲害。趙婉隻有把你也抱進花轎。你還從窗口探出來,衝我拚命招手。我一直看著你們走遠,原以為趙婉此去便是撥雲見日了,誰知再見你們,已是在唐門。”
她抬眼望著熊清,雙目波光粼粼,神色竟有幾分淒涼:“熊清,我一直想對你說聲抱歉。”
熊清愣愣地:“為什麼?”
素蘭苦笑:“你素蘭姨沒什麼本事,沒能把你從唐門帶出來。後來趙婉失手了,你也不知所蹤。趙婉是我最好的朋友,她這輩子就求過我這一件事,我卻、我卻……”
她說不下去了。
熊清眼眶發熱,趕緊道:“千萬別這麼說,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你能混進唐門,已經很了不起。”
素蘭垂下眼睛:“本就是煙花女子,這些事不在話下。”
熊清聽得心頭一緊,喉嚨裏哽得發慌。
素蘭看他的模樣,笑笑:“不必介懷。你同我說說,這些年都去了哪裏?”
熊清斷斷續續講了一遍他的故事。素蘭長歎:“趙婉總算可以瞑目了。你拜逍遙子為師,倒也不錯。那時他偶爾陪榮引前來……”她向熊清眨了一下眼睛,“惹得馥香閣裏的小姑娘神魂顛倒,朝思暮想。”
熊清也笑了。年輕時的逍遙子想必白馬輕裘,意氣風發。可惜他已無緣一見了。
素蘭問:“他現在如何?”
熊清又揉了揉眼睛,勉強笑道:“很好,很好。”
素蘭望了他一眼,點點頭:“好。”又輕歎,“榮引不來,他也不來了。寒菊和綠梅也去陪趙婉了。就剩我孤零零一個,守著馥香閣,越來越老。”
熊清心中一動,忙從背上解下包袱:“素蘭姨,我把我娘的骨灰背來了。”他解開包袱,小心翼翼捧出一點,放在素蘭桌上的小香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