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宜遲,逍遙子起身出屋。在雨中走了幾步,他回頭,榮引拄著拐杖立在簷下,滿臉擔憂。一滴雨水透過屋簷落在他臉上,他抬手擦擦,又衝逍遙子揮手:“快走。”
榮引這個模樣一直留在逍遙子記憶裏,不曾消失。
逍遙子出了九道山莊,找到山腳入口,進了那條密道。一直走到底,是一個石窟。石窟頂上一條縫不斷漏下雨水。
逍遙子找個角落躺下休息。連日來心力憔悴,他幾乎瞬間睡著。
不知過了多久,一連串山崩地裂的巨響驟然炸開。整個石窟都在搖晃,塵土簌簌下落。逍遙子驚醒,跳起來往外衝,卻發現密道坍塌,出口被巨石堵死。一片死寂的黑暗。
逍遙子在黑暗裏站了很久,然後他走回石窟裏,躺在那條石縫下,任由傾盆暴雨淋濕臉龐。
天要絕我。
逍遙子閉上眼睛,隻想永遠永遠睡去。
第二天清晨,逍遙子發現自己還活著,因為有一坨東西咣當一聲砸在他臉上。
他一下子驚醒跳起來,發現那是一袋幹肉連著一袋水,還綁了張字條:“千萬不要胡思亂想,沒什麼大不了。好生待著,我想辦法救你。”
逍遙子靜靜地看著字條,直到天焚發作,沉入黑暗。黑暗裏一個小小的聲音在他心底回想,那是七歲的他在小聲說,榮引說沒什麼就沒什麼。
後來逍遙子發現了這個石窟的好處,與世隔絕,空無一人,仿佛一座堅固的城。他躲在城裏,這裏沒有武當山的噩夢和眾人的目光,他也不用在天焚發作時裝出麵無表情。
他不怎麼想出去了。
三個月後,逍遙子撿起自己的劍。那會兒天焚剛剛發作過,已近傍晚,一束斜陽光芒刺進石窟。他環視一圈,最後向著那道光芒,刺出一劍。
一劍又一劍。
為什麼他去武當山時,那些人已準備好。
為什麼他在楚國客棧發出求救信號,來的卻是火神派。
逍遙子握緊劍,絕望憤怒悲哀化進劍氣,刺向斜陽,問一個答案。
斜陽如血。
榮引隔幾天就從石縫裏扔下食物和書信。逍遙子把每封信都整整齊齊疊好,壓在石頭下。兩年之後,榮引扔下一捆藥草。
榮引實在找不齊藥材,配不出解藥。如果再拖下去,逍遙子的眼睛會完全失明。
逍遙子讀完這封滿是愧疚的信,沒有猶豫,榮引找到什麼藥材,他就吃掉什麼。
歪打正著,死亡沒有到來。他還能看見斜陽。他向著斜陽一劍劍刺出,劍風告訴石窟上的榮引,他正在慢慢好起來。
榮引的信,語氣越來越輕快。他說等最後一味藥到手之時,就想辦法找人挖通密道,放逍遙子出來。
這個時候距逍遙子進到石窟,已過去五年。武當山早變成一種深沉的隱痛,雖然存在,卻能容忍。他總算能平靜地看著記憶裏狼狽不堪的自己,甚至嘲笑一句,太他媽丟臉了,逍遙子。
他已經做好離開石窟的準備。
他甚至開始想,出去後,先給榮引磕個頭。他不知道榮引瘸著一條腿,是怎麼找到這些藥材,又是怎麼瞞著護衛爬上山,偷偷給他扔進來。
逍遙子忽然覺得這輩子欠榮引的實在太多。不過幸好還有機會,他們都活著,他一定慢慢償還。至於暗河,他不回去了。不過,他仍然想要一個答案。
就這麼盤算著,過了好幾天,逍遙子隱約聽見有開鑿山石的聲音。榮引來信說,最後一味藥,馬上就要做成。
快了,快了。他終於能重見天日,終於能同榮引喝喝酒說說話了。
可是密道打通那天,他沒有等到榮引。
一個奴隸模樣的少年跌跌撞撞衝進石窟,驚慌失措。逍遙子疑心大起,忍不住出手掐住那少年的喉嚨。少年恐懼得渾身發抖,卻還掙紮著把一粒藥丸喂給他。
逍遙子吞下解藥,把少年拖到亮光處,疑惑道:“榮引,沒來?出事了?”
斜陽的光芒落進石窟,照亮少年的眉目。逍遙子忽然發覺他長得有幾分像年輕時的榮引,但那雙眼睛的輪廓,卻似趙婉那麼柔和。
仿佛,故人終歸。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