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番外四:殘雪翠微裏(2)(2 / 2)

而車輪滾滾向前之時,於窗中搖搖晃晃的錦簾縫隙裏,我分明看到暗沉沉的河岸邊,萬千燈火透著光暈,映照出青衣白裙的少女、翠眉如羽,眼眸含情。

他與她兩相笑望,火樹銀花陡然在天際蓬勃綻放。煙花絢爛美好,上元燈熾如銀河,我卻感受不到一點點歡樂。

還不到二十年的光陰,我們已經由“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到了“與君相決絕,不再複相思”的地步。

回家之後我大病了三日。

喝不進藥隻是反反複複地做夢。夢到當年的情景,夢見我做各種各樣滋味的魚,夢見一溪清流,旁邊花樹繁雜,蝴蝶紛飛,花香四溢。

我夢到自己從溪裏釣了條大魚,高興地叫他看,他站在不遠處似沒有聽見一般,我跑過去想拉他,他卻飛快地跑開。

我追著他一直跑一直跑,他卻始終不肯停下來等我。

在夢裏我沒有哭,隻是心卻疼得像裂開了一樣,那些沒有流出的眼淚像一支支箭穿過胸腔。

即使在夢裏,我也不敢問他為什麼這樣對我,我怕聽到他說:“我不喜歡你了,我喜歡上了別人。”

我是那樣害怕他和我說這句話。我連聽的勇氣都沒有。

若是聽了那句話,即使有子女做擋箭牌,我也不可能再留在孫家,留在他的身邊。

病好之後我將屋子裏的鴛鴦枕、並蒂荷花之類象征夫妻恩愛的物件都收了起來,連同他這些年送給我的東西都一並收入庫中。蠟梅花不知何時已經開滿了整個院子,像我們不經意就不再有的恩愛時光。

我讓下人把院裏曾與他共賞的花草全數連根拔起,他們略有遲疑,我就自己下手,有些花莖上帶著刺,我全然不顧,任它們將我的雙手紮得鮮血淋漓,痛徹心扉。

拔完之後我坐在院中,看著大雪飄飄落下,覆蓋一切舊日痕跡。

仿佛那些年我與他的溫柔過往,也一並掩埋了。

我與他,就此作罷,再不談什麼相愛白首。

此後,在人前,我們仍是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人後,卻言語淡淡,相敬如冰。

有時,他會怪我貌似大度,卻對他冷淡至此。

我總是淡淡一笑。

他心裏有著別人的時候,為什麼還要我去傾盡所有?

我從前有多歡喜,現在就有多絕望。一直都是驕傲自信的我,如今終於知道什麼是心如刀割,就算當年被紀綱的掌風打中,躺在床上三月才緩過來,我也沒有像現在這樣痛過。

那位陳小姐過府的時候,孫府掛上了紅燈籠賓客來往如雲,如同娶妻一般熱鬧。我卻一直都是渾渾噩噩的,遠遠地看著他扶起陳氏坐在一起,他們相對而拜,舉案齊眉。

我似乎看到了我們相遇的那會兒,他說這一生遇見我是最美好的遇見。這是世上最美好的誓言,也是最殘忍的謊言。到了情盡之時,更是最可笑的諾言。

白首到頭的諾言,不離不棄的海誓山盟,在不經意間,說變,也就輕易地變了。曾經那些誓言似乎是一場美好而破碎的夢,夢裏我們白首不離,醒來卻是咫尺天涯。

他仍敬我為妻,卻對她十分憐愛。

我知道,自己輸了,輸給了年華。陳氏十八歲,那樣青嫩的年紀,人也柔媚水靈。而我已經三十八歲,嫁給他快二十年,一生中最美的時光,已經倏忽遠離。

這世間男子,又有哪個能舍得如花的新人?

除了每月裏會挑一夜偷偷去東宮瞧上清揚一麵,我漸漸不再出門,稱病養在家中。家中庶務,盡交於兩位和我年紀相若的姨娘。

她們有主持中饋的權力,陳氏有他的愛,各憑本事去爭輸贏。

而他漸漸聲名鵲起,在朝中從一個小小的九品官開始,漸漸有了一席之地,從當初那個靠女兒回到京城任職的小官,長成一個事事穩妥的能吏。

他的本事,總算讓朝廷看到了。

而他說:“全靠陳氏,回去求了她爹爹,幫我在朝裏有了立足之地。以後幫起清揚來,也多少能說上幾句話。”

我隻是靜默,靜默不語。

那一年,清揚傷了眼睛,我為她救治時,自己受了傷。

瞞著宮裏頭,不敢讓女兒知道半點消息。

自阿寧嫁進孫府後,我再不肯接近他。醒來,卻聽身旁的親信婢女說,在我昏睡那十日裏,他是如何寸步不離,而我在燒得迷糊時,曾求救般拽著他的衣袖,叫他不要丟下我,叫他一定要與我白首。

原來,在我的心裏,竟然還是放不下他。

而他,不管有多少女子,心裏頭終究還是有我的一席之地。

可我卻不知道,這是不是我想要的結局。

我縱然能製出天下最毒的毒,卻換不得一個人一世鍾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