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鮮萬奴自目睹皇太子墮崖之後,右眼皮就時不時地抽跳,心中也一直隱隱忐忑不安。他阻止完顏承裕擴散消息、對皇太子死訊暫不上報,也正是因為這微妙而不詳的“男人的直覺”。
其實蒲鮮萬奴本人對皇太子還是很有好感的。
且不說人心總會偏向於美的一方,皇太子本人也頗具人格魅力:待人親切、禮賢下士、溫柔和善,頗有先帝“小堯舜”之遺風;武藝超群、劍法卓越,無論騎術、箭術,恐怕這整個東北大營都無人能出其右。若是此人能登上帝位,恐怕金國未來不可限量。
隻可惜親屬裙帶關係讓兩人陣營相左。夾穀清臣對他恩重如山,而當他出人頭地時,夾穀將軍已經逝世,他確實也想轉而輔佐完顏洪熙作為報答,卻並不支持這種弑儲君造反的方式。
因為完顏洪熙確實不是當皇帝的料子。
金國史上共有兩次弑君,一是海陵王完顏亮殺金熙宗完顏亶自立,二是完顏元宜殺完顏亮投靠金世宗完顏雍。無不是因為君王殘暴嗜殺而采取的自保之策。而繼位的君王,且不論小堯舜完顏雍是一代明君,即便是完顏亮在最初,也有著“大柄如在手,清風滿天下”的治世大才。
蒲鮮萬奴曾出言勸阻這個瘋狂的計劃,但完顏承裕卻告訴他:人員安排早已妥當,如今也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況且消息一旦泄露,以你蒲鮮萬奴與夾穀清臣的關係,和我完顏承裕的清白宗室出身,你覺得陛下和皇太子會覺得,是誰想要謀害皇儲?
這和廣大群眾被光腚總局代表了刪去武媚娘胸以下畫麵以至於無法看球的糟心感是一樣一樣的。
造反是份高難度、高情商、高智商的活計,眾知情將領都如同在火上炙烤,而東北大營中大多軍士都被派去懸崖下方尋找皇太子。完顏承裕歇斯底裏地吩咐下去: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蒲鮮萬奴覺得事情似乎正向不可控製發展。他以頭痛為由回營帳歇息,剛掀開門簾,就被主座上悠然喝茶的身影嚇去了半條命。而那個牽引混亂的始作俑者緩緩抬起頭來,莞爾露出傾城一笑:
“喲,蒲鮮將軍,小王等你很久了。來,坐下來一起鬥地主啊。”
這特麼到底是誰的營帳?以及兩個人鬥毛的地主?蒲鮮萬奴內心有一萬匹脫肛的草泥馬咆哮而過,隻得乖乖依言坐下,接過皇太子親自為他斟滿的茶盞:“謝……國公。”
於離滿意一笑,將壺內殘渣倒去,又將手放在水壺邊上,以內力緩緩加熱。蒲鮮萬奴驚恐地看著壺內翻滾的沸水,和皇太子一臉若無其事的裝逼,震撼於其內功深厚,僵直的背脊上冷汗頻發。
門外傳來侍衛通報聲,隨即幾個契丹將領掀簾走了進來。蒲鮮萬奴見為首的正是移剌留哥,不由得心生戒備,此人一直暗中與眾契丹人、奚族人結夥,似有反意。蒲鮮萬奴還未來得及暗中示意皇太子,這熊孩子就似笑非笑地抬眼望著移剌留哥,大大咧咧地把話攤開來說了:
“小王聽說,將軍同石抹明安、石抹也先兩人,曾是朋友?”
石抹明安和石抹也先原是金國的契丹將領,在兩個月前叛國投降了蒙古。此言一出,在座的契丹將領都下意識伸手探向腰上長刀,移剌留哥倒是絲毫未動,但眼神已轉為深深戒備。
“兩位將軍另效他主一事,父皇很是震撼,小王也十分痛心。”於離伸手攔住正要拔刀的蒲鮮萬奴,淡定地笑著倒了六杯茶,令侍衛端給眾將,又拋出了一枚炸彈,“三皇兄堅信貴族民眾存有異心,曾進諫父皇,遼民上戶以二女真戶夾居防之……”
這損招其實並非出自完顏洪熙,而是完顏永濟,但這些契丹將領是不會知道的。
女真人壓迫了契丹人近百年,賦稅沉重、人員敵視,甚至將遼國兩大姓氏“耶律”和“蕭”分別改為“移剌”和“石抹”——“移剌”的意思是牽馬的馬卒,“石抹”的意思是奴婢,意味著契丹人永遠隻能當女真人的仆人和奴婢。除移剌留哥之外的契丹將領都憤怒地站了起來,如今還要以兩戶女真人夾居監督契丹人,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於離麵露讚賞之色,向移剌留哥笑道:“耶律將軍,你們契丹的將士都是勇士,小王佩服。”
原本激動憤慨的契丹眾將都是一愣,移剌留哥銳利的鷹眼中閃過懷念的光芒。蒲鮮萬奴也十分詫異,為契丹貴族更改姓氏,就相當於違背祖訓,若隻是為了安撫契丹不再鬧事,未免得不償失。
耶律留哥仰頭喝幹杯盞中茶,他確實在策劃著要造反,但也是生活所逼、形勢所迫,若新皇帝敢違背祖訓來緩解契丹民眾的困苦,那他也不必造那勞什子的反了。其餘五位契丹將領也喝幹了茶水,六人一同向於離行了個契丹本族的大禮,表示誓死效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