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月城位於素有塞上江南之稱的伊犁河穀穀口,水草豐美,氣候宜人,又因位於絲綢之路的咽喉要道,曾是西域來往商人的休憩之所。後因西突厥分裂,突騎施人崛起,趕走了伊犁河穀的葛邏祿人,弓月城便成了突騎施僅次於碎葉的經濟軍事重鎮。

於離和卡盧比在進城前就換上了突厥的短袍馬靴,因弓月城中商人本也眾多,並沒有引起太大注意。

突騎施的蘇祿可汗年輕時驍勇善戰、城府圓滑,在大唐的扶植下對付東擴的大食,並因此升職加薪,當上順國公,被封忠順可汗,迎娶交河公主,走上了人生巔峰。此後他過於激動,又受了吐蕃人的挑撥,反過來攻打大唐,並相繼被趙頤貞和牛仙客率軍糊了熊臉,終於停歇下來。

去年年底突騎施大軍再次進犯安西,被疏勒鎮守使夫蒙靈察和李承恩聯手擊敗,損失慘重。這一戰比史上早了十個月。按記載,蘇祿如今已經癱瘓,加之他在娶了三房國籍不同的老婆後越發奢侈,對下屬吝嗇,早已盡失人心。此番戰敗,也直接導致了突騎施內部黃、黑二姓勢力的分裂。

這種分裂雖尚未明顯,弓月城中已彌漫著一股微妙的緊張。

當然也有對這種緊張毫無察覺的人,例如正雙眼發光地盯著綿羊群的卡盧比。離他最近的幾隻因太過臃腫又短腿而無法給跪,隻好縮著頭拚命地往後退,仿佛一隻隻蓬鬆毛絨的球。

卡盧比眼中露出失望的神色,轉頭向於離道:“這幾坨看起來笨笨的,還沒有小白聰明。”

小白就是卡盧比的駱駝。

於離嘴角微微抽搐,正要回答時,忽然聽見羊群裏傳來一聲輕呼。

兩人循聲望去,隻見不遠處席地而坐著一個少年,約莫十三四歲大,很是清秀可愛。他右手上握著根胡楊樹枝,正一臉懊惱地看著麵前的沙地。沙地上畫著許多橫直符號和圓圈,隱約可見些“天元”、“地元”、“人元”、“物元”的文字,一部分算式被踏花了看不清晰,隻留著幾個綿羊腳印。

“我算了好幾個月的……”少年緩緩抬起頭來,眉眼耷拉下來,麵上滿是憂愁。

卡盧比意識到自己也有責任,便開口向少年道了歉。於離是個無條件護短的,見少年對卡盧比不理不睬,心中隱隱不爽。他瞥了一眼初始的算式,在腦中思忖片刻,便開口道出了答案和解法。

其實這天元四元之術,就是代數中的多元多次方程式。那天、地、人、物,也就是未知數X、Y、Z、W。看似繁複,卻是一通百通。於離的解法是曆經數千年的世人總結,少年越聽越覺得精妙無雙,連師父都不曾想到這一點,一時激動,便跳起來將於離抱了個滿懷:“你真聰明,怎麼想到的?”

這下輪到卡盧比不爽了。

卡盧比陰沉著臉,拎起少年的衣領,將他從於離身上撕下來:“憂愁,你靠太近了。”

於離:……憂愁是什麼鬼?

憂愁也意識到自己的濕態,拱手行了個江湖人的禮節,姿勢略顯僵硬,想是並不常用。他又想起了什麼,在地上畫了個九宮圖:“一至九排成三列,不論縱橫斜角,每三字相加都是十五,如何排法?”

“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為肩,六八為足,五居中央。”

這九宮之法黃藥師曾與他說過,是桃花島陣圖的根基。於離不由得有些懷念,語氣也因此溫柔和緩下來,蹲下身子在那三三九宮格外衍生了四四、五五、乃至七十二數的九宮內置八卦……

卡盧比也聽得十分認真,他悟性極高,逐漸也能聽懂大半,時不時也會問兩句。

三人正講得投入,於離忽然感到一道若有若無的視線,回頭望去,便看見斜對角店鋪二樓窗邊上站著個墨衣鬥笠的中年男子。那人似乎未想到於離能察覺,眼中露出驚訝的神色,隨即便向於離友好地拱了拱手。於離見他神態瀟灑磊落,眼中也無惡意,便放鬆了戒備,點了點頭。

憂愁見他忽然停下,也順著視線望去,對那人招了招手,又向於離解釋道:“那是我師父羅叔。”

於離隻答了一聲“嗯”,不再多問。

方才他雖隻一瞥,便看出那“羅叔”精氣內斂、雙目有神,是個難得的高手。而在武俠世界中,高手就代表著麻煩。此番他隻想同卡盧比輕鬆自在地旅個遊,並不願多生事端,敗了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