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十分安靜,偶爾傳來炭火爆開的細微聲響。十五睜開眼睛,眼眶通紅,睫毛濕潤。方才蓮絳那一席話,似是在自言自語,可在她聽來,卻是對她血淋淋的控訴。
是啊,有什麼,比記不起更痛苦呢。
行屍走肉地活著,一生一世都在尋找,可找到了,卻又認不得。
她抬起頭,看著蓮絳閉眼而睡,那漂亮的唇角還噙著一抹饜足的笑,長發垂落,他睡得那樣安靜,放在床頭上的手,被阿初緊緊握住。
如果可以,她也希望時間永遠停止在這一刻。
然而,愛他如她,怎麼會沒有發現剛剛他傾身緩解心痛的動作呢?尚秋水的詛咒,仍舊未破。
手指飛快掠過,點了他的穴位。
十五起身,將蓮初裹在厚厚的衣服裏。然而,小東西的手卻緊緊地握著蓮絳的手指,不願放開。
“對不起,阿初。”十五歉意地對小蓮初說道,然後掰開了他的手指。
再看蓮絳,這一次離別,怕是沒有再如此獨處的機會,她彎腰,似貪婪、似虔誠地吻了吻他的側臉。
唇觸及到他臉頰的那一刻,淚水再也忍不住滾落出來。須知終究會離別。十五咬牙,開門走了出去。
都聽說夜帝寵愛豔妃,十五就著這個身份,一路往前走,竟無人攔。
擔心再一次迷路,從西麵上來時,她就一路做了記號,隻需要沿著記號往回走,很快就能離開大冥宮。
走過了兩個行宮,風越來越大,漫天雪霧,跟著標記,十五找到了藏在樹後麵的黑色大披風和龍骨拐杖。
豔妃全身哆嗦地看著從大明宮一路離開的那個女子,直到對方的身影消失在了濃濃雪霧之中,她都沒有從那無端的恐懼中反應過來。
她方才站的位置,十分隱秘,卻有非常好的視角看清那個女人的麵容。
清冷的眉眼,完美的鼻翼,如玫的唇,那張臉……她看了九百個日日夜夜,哪怕是一條紋路,她都能臨摹出來。
那是一張和自己完全一模一樣的臉。
更重要的是,對方抿唇、蹙眉的動作完全不像她臉上這張因為沒有完美結合而顯得生硬,反而格外的生動自然。
好似那張臉,天生就長在那個人身上的!
“怎麼可能這樣?”豔妃捂住自己的臉,“這天下不該有第二張臉啊。哪怕十五還活著,可也不是這樣的臉啊。”
當年的她給了十五一張再平凡不過的臉,所以有著這麼自然之臉的人,不該是十五!
那她到底是誰?
南苑處傳來陣陣哀號,豔妃彎腰抓了一把雪抹在臉上,那刺骨寒冷讓她驚醒,方才看到的一切都不是夢。
而遠處那些哭叫也不是幻覺,她飛快地朝那邊跑去。一進南苑宮,就看到一群女人跪在冰池邊,而白玉砌成的橋上還躺著一具僵硬的屍體,地上一攤結冰的雪。
死的人,正是她自己的貼身宮女!
那宮女死法極其慘烈。
“豔妃娘娘,饒命啊……”跪在地上的一群女人見豔妃過來,紛紛跪上去求饒。
豔妃掃過眾人,又看了看自己的宮女,大怒:“賤人!”
豔妃用力地喘氣,肺部的傷口因為呼吸了冷厲的空氣,如冰針刺肺,疼得她幾乎昏過去。
“不行,不能放過她。”她轉身匆忙出了南苑宮,對著旁邊的侍衛吩咐,“有人從西邊闖入,你們速度派人去追。”
侍衛一聽,忙追了出去。
豔妃低頭,看見旁邊一塊尖銳的石頭,抓起來握在手裏,狠狠地砸向了自己後腦。
鮮血噴湧而出,瞬間染紅了豔妃的衣服和頭發,她捂住後腦,跌跌撞撞地朝正泰殿跑去。
一路上的侍衛見到滿身鮮血的豔妃娘娘,都嚇得呆在原地。
“你們去西邊,有人潛入了大冥宮。”
一路上幾乎所有的侍衛都追向了西邊。豔妃咬牙盯著漫天雪霧,冷笑一聲,繼續朝正泰殿走去。
守在門口的是火舞。火舞見豔妃周身是血,不由蹙眉,“你怎麼了?”
“陛下呢?”
“在裏麵。”
豔妃一把推開火舞,就衝了進去,看到蓮絳靠在床頭上昏睡了過去。
“陛下!”豔妃跪在地上大哭。可半天蓮絳都沒有反應,她伸手一抹,才發覺蓮絳竟然被點了穴,趕緊替他解開。
刺鼻腥味傳來,蓮絳睜開眼,看到豔妃跪在地上,心中頓時大驚,忙扶住她,“你怎麼了?方才不是還好好的?”
“陛下。”豔妃的淚水從眼眶中跟著滾落,“有人闖入了臣妾的寢宮,將臣妾打傷,又裝成臣妾的樣子,帶走了小公子。”
蓮絳回頭,看著空無一物的床,握緊了拳頭。
“方才在屋子裏的不是你嗎?”
“臣妾受傷之後就昏了過去,方才才醒了過來。知道南苑宮內出了事故,待臣妾跑到這裏,才得知,有人假扮成臣妾的樣子,帶走了小公子。”
蓮絳踉蹌地追了出去。此時天還沒有黑,但是周圍雪霧厚重,迷得人睜不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