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平地波瀾(一)(1 / 2)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秦維楨記得年幼時,父親帶他來金陵的路上,總愛念這句詩。當時二人身在旅途,心在江南,而如今,他人在江南,思念父親。母親早逝,父親一直未再娶,或許是斯人永逝,心已冷卻,或許是滿懷愧疚,再無他念。多年來父子隻分開過兩次,第一次是他十歲時去武當山小住了一個月,第二次便是這次來金陵。梅家突生變故,他身無長物,卻也不好坐視不管,丟下焦頭爛額的梅家父子一走了之,前日父親忽然來信道自己已動身來金陵,要他在禦劍山莊中等候,這信寫在壽宴之前,收到信時他老人家已在路上,再過幾日就會知道梅家巨變,有所警覺。他隱隱覺得父親當年激流勇退之事另有隱情,此事背後迷霧重重錯綜複雜,他疑竇叢生,卻也隱含期待。青衣人那句“後會有期”不知何時才能應驗?那人究竟來自何方,意欲何為?

“少爺,”月白端了一杯清茶過來,“我剛剛去過梅府,全家上下還是怏怏不樂的,聽說梅家已經把出城的道路都派人把守,整整兩日了,梅小姐音信全無。梅公子說那刺客一定有幫凶,八成是要挾梅小姐為人質,讓梅家不敢輕舉妄動,可憐素馨急得兩天不吃不喝的,隻顧著磕頭拜佛保佑她小姐平安歸來。”

“梅小姐不會武功,那人看著眼高於頂,不像是會欺淩弱小的人。我看倒不必如此擔心。”

“那人氣勢洶洶的,一上來就把梅家燒個精光,十有八九是來尋仇的,誰知道能做出什麼事情來?”

秦維楨略覺煩悶,掀開窗戶,紺香時節,晨曦初露,客棧樓下的早餐鋪子剛剛開張,街邊熱氣騰騰的灌湯包,八寶粥,五丁包和鬆子燒賣新鮮出爐,引來一群流口水的孩子和慢慢摸銅板的孩子他娘,客人如織,生意正好。他觀望著這擁擠不堪卻又彌漫人間煙火的小巷,麵色漸漸和緩,這天氣不錯,不妨矮紙斜行閑作草,晴窗細乳戲分茶。正待喚月白拿紙筆來,熙熙攘攘,霧氣蒙蒙的小巷中顯出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人一身褐色短衣,挽起袖子,手裏捧著幾個包子一罐濃粥,匆匆忙忙低頭趕路,倒像個大戶人家出來采買的小廝,一閃身就進了客棧的門。他眉頭一皺,這郝師傅不是已經回杭州了嗎?怎地還在金陵?他這身打扮又是要來見誰?

他叫來月白,囑咐了幾句,月白下樓後不到一會兒就回來複命,“掌櫃說那人昨晚才進的客棧,房裏還有一個青衣人,已經住進來五天了,一直待在房裏不出來,沒見還有其他人。”

說罷對著左牆一指,怒了怒嘴。

秦維楨挪到牆邊,所幸客棧是木質的,兩間客房之間隻隔了一層薄板,他尋到一處木板接合的縫隙,拿起一個空杯子放在上麵,杯底貼著牆壁,耳朵貼著杯口,隱約聽到一個年輕爽朗聲音含著戲謔之意。

“郝雁奴,我讓你去放火,你倒還拐了個大活人回來,順手牽羊是不是?”

“當時起了火,她一個人衝進花房去救一盆花,被煙嗆暈了,下人們都跑了,其餘人又都被你引到後院去了,隻能是我救她了。”

“你救人可以,可幹嘛非要把人帶回來?眼下梅家上下到處尋她,我們哪裏都去不了。她一個弱女子,殺了你又舍不得,藏著又是個麻煩,難不成你想要我直接上梅家給你提親?好正大光明的留著人家?”

“咳咳,我已經找好出城的路了,今晚趁夜就走。”

秦維楨聽了趕緊讓月白去梅府報信,好讓梅世英趕來救人。月白走後,他一個人留在房中,隔壁二人再無動靜,直到正午才聽到一聲開門聲,門縫裏一看,是郝雁奴一人空著手出去了。他在窗前幹坐了一整日,聽巷子裏從熱熱鬧鬧到冷冷清清,看人潮從絡繹不絕到稀疏蕭條,到了傍晚也不見月白回來,天邊那一輪紅日漸漸隱落,落霞泣血,他的心也跟著漸漸沉了下去。正暗怪自己輕率遣了月白一人回去報信恐生不測,忽然遠方殘陽裏顯出一個黑影,越來越近,竟是一隻鳥兒正對客棧方向而來,撲愣愣進了窗戶降在自己輪椅扶手上,狀似喜鵲,青身白尾,也不怕人,一雙白色眼珠盯著自己滴溜溜亂轉,一張白色小嘴探過來輕啄了一下自己的衣袖,秦維楨忽然想起《山海經》中那隻名叫青耕的鳥兒,“可以禦疫,其鳴自叫”。再低頭細看,它腳邊綁了一截紙條,取下來一看,“明日巳時,寒山寺內。隻身前來,救月白命。”字跡工整,力透紙背,言簡意賅,字字驚心。

那青耕見他閱了信麵沉如水,深表同情,小腦袋挨過來蹭蹭他的手指,振翅而起拍拍他的肩膀,極為伶俐的表示了個“後會有期”的姿態,瀟灑的一揚頭,敏捷的一轉身,一眨眼的功夫化為一個小黑點,奔日而去。

Tip:书名会因各种原因进行更名,使用“作者名”搜索更容易找到想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