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梅冰清起了個早,正要和姨母哥哥一起出門,忽然看見郝雁奴規規矩矩站在院子外麵,手裏遞了個東西過來,細看之下是個鮮翠欲滴的柳葉鐲子,紋路精致,小巧玲瓏,戴在手上不大不小正合適,也不知道這人怎麼曉得她手腕的尺寸,還知道蘇州人清明要戴柳枝的習俗。她心裏一暖,心想這人一路上體貼備至又謹守分寸,這番心意著實令人感動。
到了客廳,隻見阿薰已經坐在桌旁好奇的瞅著一桌子的冷食,顏夫人和顏悅色笑容可掬的夾起一個色如碧玉的青團子放進她碗裏,為她一一介紹,“這叫焐熟藕,要蘸著赤砂糖漿食用,這叫香椿頭,這個時令味道最鮮,這個叫酒釀餅,趁熱吃最好……”
顏夫人眼見這孩子迫不及待,拇指大動,心裏高興,“喜歡就多吃些,我上午要出門拜祭親人,晚些時候就帶你去山塘看會,那裏可熱鬧了,你好不容易來一次蘇州,可千萬別錯過。”
白居易在蘇州修建的七裏山塘已經沿襲近千年,屬每年“三節會”時最為熱鬧,幾人傍晚時分到了山塘,顏夫人帶著梅冰清去遊人如織的花神廟上香,梅世英也跟著去了,阿薰和秦維楨生在中原,不曾見過這熙熙攘攘船隻擁擠的河道,當下便上了最大的一艘畫舫,興致勃勃的東張西望。
梅英落盡,柳眼初開,那雕欄玉砌,古色古香的船兒悠悠蕩蕩的在古運河航行,月色如銀,浩渺一片。幾人上船時辰晚了,隻能坐在角落裏,阿薰在最裏麵,與秦維楨並排挨著,對麵坐了一位年輕公子,身著杏色長衫,纖眉秀目,溫文儒雅,秦維楨對麵倒是一位一身竹青錦袍的中年人,圓臉微髭,細皮嫩肉,倒像是個養尊處優的商人。這兩人倒也和氣,對著兩位新來的鄰座頷首致意,便自顧自的觀景賞玩。
這時進來個約莫八九歲的小姑娘,一身紅衣,雙瞳剪水,兩頰嫣紅,乍一看倒像個年畫上天真爛漫的吉祥如意娃娃,那丫頭捧著個小酒壺,挨個給桌邊客人倒酒,想來是這船上的童仆,想必是新來的,略顯的笨手笨腳,走到阿薰身邊時被桌腳拌了一下,一個踉蹌,幸虧阿薰眼疾手快扶了一把,那孩子才沒摔倒,但是酒水還是灑了一點出來淌在桌上,阿薰見那船老板探頭過來查看,趕緊用袖子擦了酒漬,自己拿了酒壺,打發那孩子走了。秦維楨看了心道:這人看著不好相與,實則心地善良,保護弱小,不像大奸大惡之徒。
這時聽得對麵公子道:“聞這酒香濃鬱,可是‘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阿薰眼睛一亮,吸了吸鼻子,見那公子斟滿了一杯酒對著自己遙遙一敬,也不含糊,舉起杯子一飲而盡,隻覺入口綿甜,回味悠長,四肢百骸都舒展開來,欣欣然又是一杯。
兩人推杯換盞了幾番,忽然見方才那小丫頭慌慌張張的跑進來,急急忙忙的擠進角落蹲下縮成一團,豎起一根手指對著阿薰做了個“噓”的動作,隻見一個燕頷虎頸,濃眉大眼的漢子奔了進來,四下張望,明擺了是在找人,不一會兒便尋到這處,對著幾位客人一抱拳道:“打擾幾位朋友,不知道可有人在船上看到一個紅衣小姑娘?”
阿薰隻覺得那丫頭扯了扯自己衣角,不動聲色的挺直身子擋個嚴嚴實實,掃視一周,見另外幾人都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方才不緊不慢道:“見是見過,但剛剛人已經出去了。”
那漢子麵色一沉,道了聲謝,又急匆匆出去了。郝雁奴看到他腰間佩的長刀,做工精良,出自名家,麵上太陽穴鼓,印堂有槽,是個內家高手,站起來跟了出去。那女孩子抬起頭來,衝阿薰得意的眨眨眼睛,露出一雙小巧酒窩,頗有些狡黠靈活。阿薰看到這副可愛模樣,驀地心頭一動,展顏一笑。
那丫頭怔了怔,隻覺得這人一笑如同夏日暖風,能使冰雪消融,晴空萬裏,再大的委屈見了這笑容也煙消雲散了。這人看著冷若冰霜,可剛才伸手扶了自己又解了圍,或許就是因為這個,自己才會第一個找她求助的吧?這時阿薰伸出手來捏捏她紅撲撲的臉蛋,小丫頭忽然揚起臉,蹭了蹭她的掌心,像隻小貓咪一樣閉著眼撒嬌賣乖,這回輪到阿薰愣住了。那孩子猶豫片刻,瞅瞅對麵那兩個人,終於下定決心湊過來,低聲耳語道:“快跑,他們是來抓你的,我在艙外聽到他們悄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