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為伊銷得人憔悴(1 / 3)

過了正月十五,回到我們生活的那個小城和我所供職的那所學校,就又增添了新的煩惱——哪一天妻子會不會真的收到freefly的丈夫寄來的恐嚇信;校長會不會突然找我談話,質問我關於上網的事情!於是我的每一天都是在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戰戰兢兢中度過的:回到家,隻要妻子的臉色還是一如既往地平靜如水,那麼這個夜晚就可以平安度過;如果她稍露不悅,我就緊張得要命——會不會是東窗事發了,然後我就一定要千方百計弄清楚她不高興的真正原因。從前,我最煩她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和領導或同事慪氣;現在我卻巴不得都是因為這樣的原因——隻要不是因為我的事情露湯了,我就有足夠的耐心勸解她。要命的是,有時候她隻生悶氣不說話,有好幾次弄得我差一點就坦白了……結果卻是虛驚一場。然後就是漫長難熬的8小時工作時間——上下班的時候,每每經過門口的傳達室,我就緊張得心跳加快、滿頭大汗、後背發涼,害怕門衛會突然叫住我,遞給我一個沉甸甸的包裹……還有,上完課也備完課的時候也是一種煎熬的苦痛——如果在上課,幾十雙眼睛盯著我,自然不敢有絲毫的懈怠;等上完課也備完課之後稍有空閑,各種焦躁、恐懼、煩亂、不安等等便紛至遝來:或者一個人對著牆壁長時間呆呆地坐著,對周圍的一切都漠不關心也充耳不聞;或者因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衝著學生們歇斯底裏地大喊大叫、不依不饒;或者在辦公室坐不下來又走不出去,想強迫自己做點事情卻又無所事事、無所適從;或者一個人在操場上沒完沒了地轉圈,在自設的迷宮裏自己和自己爭論得麵紅耳赤……

真正要命的還不是這些,而是我體重的急劇下降。一直以來,我就是典型的五短身材——滿腦子都是瘋狂的思想,四肢卻懶得動彈一下,所以就積累成了名副其實的思想者的形象。在順利地實現了農村向城市的轉移,貧瘠的腸胃得到了充分的滿足之後,我的體重就象中國的經濟一樣,每年都會再上一個新台階,於是一不小心體重就超過了身高(體重175,身高170)。正月裏一開學,減肥一族率先關注到了我身體的細微變化,而我自己並沒有什麼明顯的感覺。後來許多同事開始詢問我關於減肥的事情,我也就信口胡謅,說是在嚐試一種全新的減肥理念,它不同於傳統意義上的運動減肥、藥物減肥、節食減肥,也不同於反傳統的紅燒肉減肥、戀愛減肥等等,而是一種很綠色很健康的全新的“意念減肥”。隻是因為還在實驗階段,不便公開太多的細節,等實驗成功了,會向全世界推廣的雲雲。直到這時候,我還沒太在意自己身體的變化,以為“為伊銷得人憔悴”隻是文學作品或者童話故事裏的誇張手法,從沒想到它會真實地發生在自己身上。

又過了一段時間,妻子也開始問我,是不是哪裏不舒服,說我這段時間精神狀態很不好,似乎是真的瘦了許多,還讓我一定要去稱稱體重——連朝夕相處的妻子都能看出我身體的變化了,那就一定是很明顯的變化。後來一稱體重,20幾天竟然瘦了10來斤——如果因此而意外地減肥了,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剛開始我還這樣自我調侃。可是後來,我的體重開始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急速下降,我就有些著慌了……

這些日子我幾乎都是徹夜難眠,隻在天快亮的時候才能小睡一會兒,所以往往連早飯也顧不得吃就去上班。中午,看著食堂那百年不變又屈指可數的幾樣水煮菜,還是沒有胃口,也是吃一半扔一半。晚上,已經餓過了頭,隨便吃點什麼也就飽了——這樣以來,進口就在明顯減少。那麼出口呢?除了日常的工作、生活消耗能量外,晚上的輾轉反側又明顯地增加了能量的消耗——出口卻在明顯增加。這就象我們小時侯做過的數學題,水箱上有一個進水口、一個出水口,如果出水的速度是進水的若幹倍,那麼若幹公升的一箱水多長時間就可以放完——隻可惜我們的身體不是可以隨意假設的水箱。

這些日子,我還能明顯地感覺到體內的脂肪在燃燒——隻要稍微一做運動,哪怕僅僅是內心的激動也會引起周身的發熱,乃至大汗淋漓,隨之伴生的還有心慌、氣短、胸悶、四肢無力、身體顫抖、精神恍惚等不太正常的表現。這樣一個月下來,我的體重又下降了40多斤——平均每天下降1斤多,確實有些太可怕了!從前的我雖然不是玉樹臨風、英姿颯爽,卻也可以算做麵皮白淨、心寬體胖;如今的我卻是麵目黎黑、瘦小枯幹,整個一個快要瀉完氣的氣球,確實有些影響人民教師的光輝形象了。

妻子有些沉不住氣了,開始不斷地催促我去醫院做檢查;單位領導也開始找我談話了——當然不是東窗事發,而是關心我的身體狀況。我遮遮掩掩、莫名其妙的解釋自然沒人相信。後來單位領導索性給我放了一個月的假,讓我徹底地做個全身檢查,而且一定要查出病因,等調養好了身體再來上班,必要的話假期還可以延長。其實不用檢查,我自己就知道真正的病因,那就是過度焦慮引發的植物神經紊亂、內分泌失調——心病還需心藥醫,隻有我自己想清楚了,身體才能慢慢地恢複健康,這豈是藥物所能治療的?但是為了安慰家人,也算是對大家有個交代,我還得去醫院花點錢,做做所謂的醫學鑒定。

第二天,妻子特意請了假陪我去省城有名的醫院做檢查,我也就不必繞彎子了,直接掛的內分泌科專家號。排隊等待的時候我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在這裏等待的幾乎都是中青年婦女,男子卻似乎隻有我一個——難道這也是一種“婦科病”?到底是省城數一數二的醫院,看病的人就是多,光排隊就排了幾個小時。終於輪到我了,沒想到看病的過程卻極短,總共隻用了1分鍾,專家就已經做出不容質疑的判斷——甲亢!

甲亢也就是甲狀腺機能亢進,對此我還是有所了解的。它基本的臨床表現是:進口多、出口多、總是餓、眼睛突出、脖子變粗、心慌手抖、體重下降等等。我家既無此優秀基因,又沒有幸運地生活在缺碘地區,怎麼會恰巧就是典型的甲亢呢?至少也應是糖尿病吧!我懷疑的態度把那個專家老頭激怒了——每個來這裏的患者都是抱著朝聖般虔誠的態度來的,就差親吻那老頭的大腳趾了;而我,竟敢對他老人家的金口玉言表示懷疑,這豈不是對權威的挑戰,對神靈的褻瀆!於是那老頭一激動就筆走龍蛇、劍舞霜花,“唰唰唰”開出一大堆化驗單——讓科學儀器來說話!

下午拿到化驗結果,還真是典型的甲亢——t3、t4高出正常值二三十倍,這次我無話可說了。我是無話可說了,妻子卻生出了一肚子疑問:怎麼會無緣無故地得了這種怪病,而且還病得這樣厲害,據說控製不及時,還會有生命危險!到底是什麼原因引起的這種病,還有,為什麼得這種病幾乎都是女人……

下午看病的人一下子就驟減到寥寥無幾,妻子也就能跟進來問個究竟了。她謙恭的態度讓那個專家老頭很是受用,於是就激起了他做專題報告的興趣。等那話匣子一打開,豈隻是滔滔江水,簡直是黃河之水天上來……等終於找到一個段落之後,我借口還要趕車,急忙拉上妻子就逃了出來。

“你怎麼不聽人說完就出來了……”

“聽他瞎煽乎呢,哪有那麼玄乎。”

“開始你就不信,檢查結果還不是證明人家才是正確的。”

“那是正好讓他蒙對了。”

“那你也蒙蒙試試——‘專家’這兩個字可不是白叫的。”

“這年頭,假冒偽劣的東西太多了,誰說得準呢!”

“就你行,那你說說你的病是怎麼得的?”

“……”

我無言以對了。能告訴她真相嗎?說我因為擔心一個女網友,也是我的初戀女友,因為過度擔心她的安危而引起嚴重的內分泌失調——如果讓她知道隻是因為這個原因就得了這麼嚴重的病,不跟我離婚才怪呢!所以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就開始顧左右而言它了。

晚上,她在臥室裏哄孩子睡覺,我就一個人在客廳裏看電視——現在,我好怕和她單獨麵對,害怕她會再次問起這個我無法解答的問題。平時,等孩子睡著了她也就睡著了,然後我再悄悄地進去,彼此也就相安無事;今天卻不同了,等裏邊沒有了動靜,我也準備進去的時候,她卻出來了。坐在我對麵的沙發上,她不看電視,卻是靜靜地注視著我,注視了好久……

“電視有意思嗎?”

“有沒有意思就瞎看唄!”

“那就關了電視說會兒話吧,咱們很長時間沒有好好聊聊了。”

無可選擇地關了電視,我知道該來的總是要來的,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你覺得咱們現在過得有意思嗎?”

“還行吧,過日子就是這樣平平淡淡的。”

“你每天回來就知道備課、看書,也不輔導孩子,也不跟我們說話——你知道孩子叫你什麼嗎?書呆子!”

“當老師又當班主任,白天根本就沒時間備課,隻好晚上回來備。”

“我們同事中也有家屬當老師的,人家回家也有說有笑的——再忙也不至於連個說話的時間都沒有吧!”

“教學這麼多年了,講課基本沒問題了;主要是當班主任讓人心煩——你不知道現在的學生有多難管……”

“那你就把這些不高興的事說說,總比一個人憋在心裏好受。”

“我跟別人不太一樣:多數人心煩了,說出來就好多了;我卻是越說越氣——索性憋幾天就好了。我不想把這種不愉快傳染給你們。”

“就算你說得有道理,可是你從前不是這個樣子——尤其是這半年,整天失魂落魄的,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吧?”

“沒有,沒有……”

“在外邊有相好的了?”

“怎麼可能呢,窮老師哪有錢包二奶呢!”

說完,我還故做輕鬆地笑了一下。

“那可沒準兒,這年頭借錢包二奶的都有,何況還有不要錢的呢!”

“別抬舉我,我可沒有借錢包二奶的魄力,也沒有包富婆的資本。”

“要不就是跟你們單位哪個女同事好了,象你經常誇獎的□□□、□□□……”

“就她們那水平,一個個……絕對不可能!”

“那就是和你們班的哪個小女生發生了‘師生戀’,你不是說有許多小女生很崇拜你嗎?有時候路上碰見或打電話請假,看你們那眼神,說話的腔調就不對勁兒!”

“這更不可能,都是些小屁孩們……”

拷問還在繼續,看來今天要不問出個所以然來,她是不會善罷甘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