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遺臣 上
“咚……咚……咚……”嗑完三個響頭,原本平整潔淨的地磚上又多了三道血印,新的血印與將要幹涸的血印參雜在一起,染紅了膝前一片磚石。
白衣男子仰天大哭,嚎叫著、哀鳴著,仿佛要將聲音傳達至地下,直通黃泉,讓眼前的先帝聽到。眼前的先帝身披紅袍,頭戴冕玧,雙目圓睜,威儀肅穆,氣勢逼人。
僅從泥塑上就看得出來,先帝身前英雄一世,乃秦皇漢武之輩。
“先帝白手起家,創業艱辛,一生大小百餘戰方得蜀漢尺寸之地。我益州寸土寸地皆是先賢舍生忘死、馬革裹屍而得,如今父皇聽信黃皓此等宦豎之言,竟欲將蜀地拱手相送,麵敷輿梓而降敵國。想我蜀漢外尚有大將軍薑伯約在外,義士將種在內,雖兵臨成都城下,然尚有一戰之力,何故早降?”
白衣男子披頭散發,放聲痛哭,任由額前鮮血直流,毫不為意。
“可恨黃皓閹宦殘人用事於朝,父皇竟然聽信小人之言,不用兵於外,反而求卜於內,知幾如譙周尚且貪生投降,卜人豈可恃?如今大勢已去,成都人心惶惶,朝堂上下皆主降敵,大將軍遠水救不了近火,本王苦諫不得,眼看祖宗基業就要斷於今日了。”
白衣男子又磕了數個響頭,以頭搶地,痛哭流涕。
看著眼前先帝威儀猶在,仿佛怒目圓睜地看著膝下的不肖子孫。男子愈哭愈痛,不敢直視。
“大勢已去……大勢已去……”
良久,男子抹淚長歎數聲:“罷了罷了。成敗自有定數,我蜀漢亡在今日,豈非天數?然我蜀漢男兒豈能做階下囚,我劉諶不能扶大廈之將傾,豈能屈膝仇讎。”
白衣男子正是蜀帝劉禪第五子、北地王劉諶。
“大……大王”。劉諶身後是一名披發美婦。與劉諶一樣,美婦渾身白衣,膚不施粉,發未及簪,身旁依偎著兩名齠齔小兒,惶恐不安,懷中尚有一嬰孩啼哭不已。
美婦軟癱在地,哭得梨花帶雨,泣不成聲。
北地王乃蜀漢賢王,向有匡扶社稷之心。然而自丞相諸葛孔明病逝後,聖上劉禪便開始昏庸狎戲,寵幸小人閹豎,疏遠忠臣董允、薑維,自己雖貴為北地王,怎奈在劉禪麵前終屬黃口小兒,人微言輕。
“哎……我劉氏子孫既不能匡扶社稷,就隻好死社稷了。”拾起地上寶劍,看著梨花帶雨的美婦,看著驚懼惶恐的孩提,聽著聲若環佩的嬰孩哭號,劉諶眼中沒有一絲痛惜,隻有決絕。
美婦跪伏餘地,痛苦嚎叫著:“大王……大王……要死社稷也由我們夫婦去死便是,暘兒、昀兒、曜兒何罪之有。他們年尚衝若,或許能保全性命,為我們報仇雪恨,中興大漢。再不濟……再不濟也能留得性命,做個平頭百姓,留下先帝血脈呀。”
最後,懷中嬰孩幾乎滑落於地,美婦抱著劉諶雙腿,不肯讓他再往前走半步。
右手提劍,左手推開美婦,劉諶仰天收淚:“國難當頭,我等豈能吝惜性命,甘願臣虜。本王若降,九泉之下有何麵目去見列祖列宗,有何麵目去見關、張列為將軍以及諸葛丞相。為社稷死,尚死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