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下還沒有立冬,縱然白天下過雪,神都也看不到絲毫素裹銀裝的寧謐與聖潔。夜晚的天空看起來和會稽郡沒有什麼兩樣,過兩天才是十五,一輪凸月掛在夜空,明月下流淌著一條河,是的,一條懸掛在天空的河,沒有河水,也沒有古籍上記載的星光,隻是一條霧狀的河流。
傳說,天河中的霧氣是人死後亡靈所化,所以天河中的天河距離大地很遠,就像生者和逝者的距離那麼遠,先天領域的強者也不能到達,但天河卻在變寬、變長、變大,這是很多修行者能感覺到的,天河正在慢慢接近人間,很多能接近這一層麵的大人物都在心憂,十八年前的預言是否和這一切有關。
十八年前,玄門道祖周夢蝶在神都紫山天玄碑前坐了幾天,在旁邊的石壁上寫下幾行字便飄然而去,從此不知所蹤;太學宮裏的聖師來看過,曾和人皇發生過激烈的爭吵,那一天,神都皇宮隱隱有地動山搖的氣象,聖師卸下官職,歸隱山林;苦寺裏那位眉毛垂地的僧人也來過,隻是說了句“劫數”。
還有很多大人物想知道,周夢蝶到底寫了什麼,但也隻能想想,因為,從天外飛來的一道劍光把那塊石壁劈成糜粉。沒有人敢去當麵質問劍光的主人,在那柄劍麵前,所有人的腦袋隻是臨時寄放在自己脖子上。
從四品的禦林軍統領在神都待遇不菲,有一座半畝見方的小院,離得國子監不遠,離天香閣也不遠,離平章候府有點遠。楓袖坐在院中修行,修為突破純青境之後,刻意打坐、冥想或者是錘煉體能,能起到的效果已經微乎其微,俯仰之間、行止坐臥皆是修行。
在陳元直看來,楓袖隻是坐在石凳上發呆,趁著閑聊的機會,他問了楓袖一些修行方麵的問題,解答也令他很滿意,所以陳元直覺得高人即便是發呆都呆得那麼有水平。楓袖指點他的修行方法足夠他玩上一年,如果一年都玩不會,那他確實太笨了。
十八年前周夢蝶寫了什麼,知道的人不多,但楓袖知道,就像水汽在空中凝結,一旦超過某個界限,就會灑落人間化成雨雪。天河也如此,死的人太多,就超過某個法則能承受的極限,也會落下,尤其是苦寺裏那位老僧入滅後,天河降落的進程在加快。不同的是,一年之中,能降很多次雨雪,而天河要降臨大地需要幾萬年的輪回。
今夜,有幾個大人物死了,特別是昆侖頂的哪一位,在金宮喪鍾敲響九聲的同時,神都司天監、南荒大炎山、北極萬裏雪原、東方青木崖之中的鍾聲也響了九次。能讓這五口洪鍾同時響起的人,天下不超過十人,十八年前,苦寺老僧入滅時,五鍾齊鳴十次,今天夜裏又響了九次,十方巨搫中又有一位魂歸天河。
而有聽鍾聲資格的人,在神都不算少數,大成境之上都能聽到。已入子時,神都還在宵禁,大街上除了禦林軍在走動,看不到其他行人。但夜空中已經被凡人察覺不到的神念覆蓋成天羅地網。天香閣裏,木葉、姑蘇映月、上官靜兒、土狗老實都被鍾聲敲醒,老實感覺到一位與自己至親至近的人永遠離開它,狗眼中落下淚水,嗷嗷哀鳴。
昆侖頂金宮的九聲喪鍾悠悠揚揚劃破空間傳入神都,聲音來自西方,胭脂樓裏,燭台前靜坐的女子終於站起身來,燭台上的油燈大放光明,映照出一張被世俗遺棄的容顏,眼神中滿是憤怒:“他們怎麼可以這樣”;遠在天邊,東海之上青木崖,一株扶桑樹枝條亂舞,抖落密密麻麻的扶桑樹葉向西方飛去。大炎山上,看守火宅佛獄的大人物正麵臨一位聖人無邊的怒火,整座山都在搖晃。
楓袖坐在石凳上,聽到西方傳來的鍾聲很悲傷,他多麼希望能是南方大炎山的鍾鳴。昆侖頂的那位前輩毫不猶豫的站在他這一方,並且還將最為貴重的東西分了一部分給自己。從此天地間少了一位胸懷蒼生的聖者,他虎身人麵,九尾動天,坐鎮西方昆侖金宮,司掌天之九部,鎮守盛國西極千載,名白帝陸吾。
月光變得很暗,幾隻烏鴉飛過天井上方的夜空,撲棱棱飛向遠方,夜冷如許,絲絲西風卷著涼意,鑽進楓袖的衣服裏、皮膚裏、心髒裏,他冷的渾身發抖,抱緊身子跪在地上,向西叩拜。
昆侖金宮,陸吾的肉身已被燒成灰燼,元神還沒有升入天河,他在抵抗天河的接引之力,也在等待司天監的鍾聲,一旦他升入天河,周夢蝶的預言便更快一步成真。太學宮聖師來招過他之後,陸吾就已經預料到今天的局麵,提前做了一些準備。
神都皇宮裏的人皇不想讓預言中的一部分變成現實,但他又必須接受預言中的另一部分,所以,人皇也在金宮種下一顆種子,十八年,足夠讓一位入滅的高僧轉世重修,也足夠讓一顆種子長成大樹,是該砍掉已經腐朽的老樹,給新樹留下更大的成長空間。陸吾也沒有想到,他悉心教導的弟子白疆就是人皇埋下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