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還在大學修讀法語專業時,曾有機會在一個富有的法國家庭裏當保姆。我不記得具體的細節,但我準確記得他們住在曼哈頓一所看起來像宮殿般富麗堂皇的聯排別墅中,在歐洲有幾套房子,還計劃在暑期拖著孩子和保姆一起去旅遊。無論陪伴這個特別的家庭會有什麼樣的挑戰,但廣遊歐洲的機會不僅令人激動不已,在那時對我來說更是可遇不可求。而且我喜歡小孩子,也計劃著從事教學工作。這似乎是一個很好的契機。然而我十分害怕接受這份工作;害怕這個家庭會不喜歡我;害怕自己會孤單;害怕我不能給孩子很好的照顧;害怕我會想念男友和家人。所以那個夏天我留了在家,住在父母家裏,在辦公室上班,領著一份還不錯、體麵的薪水,做著相當無趣乏味的工作。為了自娛自樂,我閱讀以巴黎和威尼斯為背景的小說,想象著如果我去了那裏會是怎樣。在之後的幾年裏,各種機會向我投射光芒,照亮通往不可預測的冒險之路,但我的恐懼就像一個幽靈在我麵前張牙舞爪,黯淡了前程。
奇怪的是,如果我陷入某個理應害怕的情境之中——一艘下沉的劃艇,隨意舉個例子,或者一場大廈火災——我知道自己會應付自如,不會驚慌失措或因焦慮而呆滯,而是處理好事情,當場變得有效率。我處理過這樣的事情,引得眾人紛說,“那肯定非常地嚇人,”我壓根沒覺得那麼可怕。那麼,我的恐懼的本質是什麼呢?如果非要我給個名字,我會稱之為“萬一……”難題,因為其對我的衝擊力來自於在將來某個時刻可能會發生某些事情的可能性,而非現在出現的狀況。
“萬一……”難題也許在很久以前會更為有效,我現在懂了。實際上,我記得,在我長大的那個房子裏,我就想過從樓梯的扶欄上往下滑——我大概三歲,因為那個扶欄似乎離地麵很高——想著:“真有趣!這麼長的滑行!快速!新奇!”然後,“但萬一滑到了底端,最後跌下來呢?”如果我堅持到底的話,我肯定就照滑不誤的,隻不過最後要熬疼、受傷而已。
令人困擾的是,隨著我日漸成熟,提出“萬一……”這樣的問題會成為一種思維模式,在腦中浮現每一種可能發生的災難,無論是多麼不可能的災難。就算大局已定,在我的腦海裏,還是會生成一個可能“最後會跌倒”的結果。考慮到這些,我開始刻意地避免提出這個問題,因為它誘發太多的焦慮。所以我追求舒適和親近,而非刺激和獨特。這很簡單,甚至令人喜悅和愉快(舒適和親近本就能夠帶來的),但這並不是一條具有挑戰性的、能指引你通往充實生活的道路。
不久之前,有一份工作向我招手。我一直幹著自由撰稿人的工作,這足以讓我過得很滋潤,而且非常配合我的彈性時間表,所以我以前從不覺得我會對要我每天按時在辦公室出現的全職工作感興趣。然而,向我招手的這本雜誌正是我愛讀的;我非常欣賞該雜誌員工的才能和真誠;還有,這份工作要求我了解一個領域——美容產業——而對於這個領域我所知甚少。一份不乏好處的工作,然而我還是害怕接受它;害怕員工們會不喜歡我;害怕自己會孤單;害怕我不能勝任這份工作,害怕自己會想念安逸的日子以及我對於自由工作的那份親切感。我承認這和五十多年前我感覺到的恐懼是一樣的,隻是表現方式不同。當我想到隨這份工作而來的種種可能性時——真有趣!這麼長的旅程!快節奏!新奇!——我的心怦怦直跳。當然,之後便是:“萬一……?”心跳變成了重擊。這次,透過嘈雜聲,我隻是簡單回答:“是的,我接受。”似乎不接受這個冒險會比接受來得更痛苦。如果我最後跌倒在地呢?我已是一個成熟的女人;我想我會處理得很好。我把我的恐懼想象成一簾薄紗,它在已知的我和未知的我之間飄舞著。我會努力跨過這簾薄紗。
我上班的第一天(經過了一個不眠之夜),我向一個新同事表達了我的焦慮。“我真的很擔心自己不能勝任這份工作,”我告訴她。“我感覺自己對什麼事都一無所知。”
“萬一你真的勝任不了呢?”她說道。
然後,我說:“我想我會羞愧地偷偷溜走。”她似乎理解我深深的不安,卻沒讓我覺得感到不安是理所當然的。接著她拍拍我的手臂。“有計劃總是好的,”她說道。
第一次上交對新聞圖片撰寫的配圖文字(對,隻是配圖文字而已)後,馬上就給打回頭了,頁麵上端潦草地寫著“陳詞濫調”的評語。呀!當然,我有自己的計劃。但是羞愧地偷偷溜走?我想我不會這麼做的,至少在進行第二次嚐試之前不會。然後——該死的——又一次!直到最後:(評語是)“完美”。30年以來,從沒有一份工作讓我這樣享受過,這樣推動我前進,或者這樣給予我多種多樣的機會。那種種我認為最終會成為現實的可能性,反而更加有趣,比我想象中更使人興奮。每次麵臨抉擇,我還總是和心中的恐懼作鬥爭。但是現在,隻要感覺對了,麵對巨響心跳,我從容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