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二年七月,金牛鎮。
當清涼的風終於吹盡白天的燥熱,那座老台鍾也慢條斯理地敲完了第十二下。沈如海終於批閱完最後一篇學生作文,他舒了一口氣。這個刺頭班照樣有幾個“問題”學生,但是他始終相信,本質上每個學生都有天分。
他深情地望了一眼已熟睡的妻,小心地關好燈,剛剛躺好,卻聽見妻悲戚地喊“天放,天放……”邊喊邊雙臂四處亂劃拉,似乎要急切地抓住什麼。沈如海趕忙抱住她,關切地說:“詩語,詩語,別害怕,有我在,有我在!”
瀟詩語終於從噩夢中醒了過來,滿臉淚水地依偎著丈夫,有一種生命被抽離的錯覺。剛才的夢,那麼真實,真實得每一個細節都深深印刻在腦海,不斷地閃現。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瀟詩語的雙肩終於不再抖動,她緊緊抱住丈夫,淚眼婆娑地說“我看見天放了,就像十八年前一樣,那麼倔強,那麼絕望的眼神,死死地看著我,身子卻一步步滑向了深潭,離我那麼近。我剛想拉住他,他又忽地離我那麼遠,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直到他完全沒入水中,化成一股股血沫……真是太可怕了。天放,天放一定是遭遇意外了,這孩子什麼事兒都愛自己扛!正好快放暑假了,不如我們去看看他吧。”
沈如海非常理解妻子此刻的心情,更明白她對天放傾注的愛,他把妻子擁得更緊了,緩緩地說:“這幾天學生就要考試了,作為校長和班主任,咱們的擔子還很重,總不能為了自己的孩子,耽誤了鄉親們的孩子呀!不如這樣,正好天心考完了,不如讓天心去趟北江市。自從天放考上北江醫大,寒暑假也不得歇,兄妹倆也好長時間沒見麵了。”
瀟詩語的心情平複多了,頃刻即想到:“也是,天放這孩子從小心重,我們要是貿然去了,他正好好地在北江醫院做醫生,一準兒心裏埋怨我們不信任他。還是讓天心去吧,大學開學要九月份了,兩個月的大長假,她也得悶壞了。借這個機會,也讓天心去趟林家。這麼多年了,咱們一直沒去過,虧了依夢還時常念起咱們。”
“就這麼決定吧。”
第二天,在玉米田碧綠色的清涼中,沈天心剛好讀完泰戈爾的《飛鳥集》。那句“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的精妙詩句,讓她歡心不已,反複咀嚼,百吟不厭。剛一到家,就看見桌上晾涼的綠豆湯,胡蘿卜菜椒絲小涼菜上撒了些許花生碎,點了幾粒熟芝麻,真是誘人。大清早,頭清目明,讀得是形神出竅,這會兒見了美食,還真是又渴又餓,端起小瓷碗就是一頓猛灌,溫潤潤的湯下肚,真是舒服極了,又夾了幾口涼菜,囫圇扒了幾大口飯,這才發現家裏很清靜,今兒媽媽不是禮拜天休息嗎?
沈天心一邊叫,一邊往裏屋走。正好看見瀟詩語收拾東西。姥爺前幾天送來的各色吃食都被整整齊齊的碼放在了冷翠玉竹籃中。“您要出門嗎,媽媽?”
“不是我,是你。我和你爸爸想你去北江玩幾天。辛苦了三年,高考終於結束了。正好順便看看天放和你幹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