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坐著電梯下到車庫,慢慢地走到屬於自己的車庫。那輛大吉普落寞地躲在角落裏,落滿了灰塵,黑色變成灰色。大吉普、小區房,這都是《憤怒的拳頭》暢銷時購置的資產,那是屬於侯天明的時代,然而輝煌頂峰也就是人生轉折點,從此以後,他一步又一步堅定地滑向深淵,無法回頭。
盡管大吉普車身寬敞,侯天明過於肥胖,每次進入駕駛室都很新費勁。他一隻手捧著肚子,另一隻手拉住方向盤,猛地用力,終於上了車。坐在車上,等到頭腦漲痛感稍稍減輕,他才發動了汽車。
汽車狀況不錯,遠遠強於侯天明的身體狀況,轟鳴著朝車庫外開去。
開出車庫,車庫管理員伸長腦袋開玩笑道:“胖子,好久沒有開車了。你得運動一下,不然進不了駕駛室。”
侯天明沒有跟他費話,隻是按了一下喇叭,表示回應。
江州是僅僅次於省城南州的城市,或者說是與省城南州能夠一爭高下的城市,南州人和江州人互相較勁互不服氣是由來已久的事情。侯天明曾在以前的作品中專門出過散文集《雙城記》,賣得不好,沒有加印。
小車在城裏轉了兩圈,駛向目的地——城郊的巴嶽山。
巴嶽山平均海拔不到一千米,山體寬闊,植被繁茂,是旅遊渡假的好地方。侯天明小時候在巴嶽山生活過近十年,留下了美好的童年記憶。他決定將自己最後歸宿放在名為望鄉台的高地。
在前往望鄉台之前,他必須得回一趟世安廠。
世安廠是國防三線廠,建在巴嶽山深處,不熟悉山路的司機開車總會心驚肉跳。侯天明從小生活於此,對險路熟視無睹,猛踩油門,直奔老廠區。
小車進廠,停在六號大院門前。
從九十年代中期開始,世安廠逐步搬遷到江州工業園,老廠區變成一個世安分廠。六號大院住房大部分搬離,剩下的都是即將退休而留在分廠工作的老同誌。所有世安子弟從來都不把老廠區稱呼為“世安分廠”,仍然堅持稱呼為世安。
六號大院內種滿高大的香樟樹,青磚圍牆外有一條小溪,位於小山坡左側。小溪從大山流下,沒有受到工業和農業汙染,經廠化驗室檢測其各項指標都比自來水好。溪水清澈,周邊植被茂盛。六號大院許多人家不願意喝工廠提供的自來水,在上遊高處建了一個小壩,利用高差直接將溪水接到六號大院。
這是侯天明自小生活的地方。父母相繼離逝以後,他從未踏進大院。今天到了人生最後一天,應該回來道個別,了卻心願。
侯天明搖晃著朝六號大院走去,踢到減速帶上,差點摔倒。六號大院與以前相比破敗了許多,仍然有許多老鄰居居住於此。侯天明躲在角落樹木後麵,心情複雜地看著熟悉得如親人一般的老鄰居。是否走回位於六號大院的老房子,讓侯天明很是糾結,最後放棄回老房子看一看的念頭,悄悄離開了六號大院。
走出六號大院時,老鄰居、老同學吳重義坐在院子中間下棋,抬頭看了一眼走過身邊的戴墨鏡大胖子,沒有認出戴墨鏡大胖子就是開檔褲朋友侯天明,繼續下棋。
侯天明開著車最後巡視世安廠,往日戒備森嚴的廠區如今幾乎無人看管,外來吉普車如入無人之境。在廠區轉了一圈,開車盤旋在山間小道,三十六年的往事如電影回放一般一幕幕地放了過來。童年物質缺乏,但是一家人精神愉快,過得很不錯,是人生中最值得懷念的時期。青年時期意氣風發,稍遇挫折以後意外地成為全國聞名的暢銷書作家。誰知中年卻一下就墜入人生深淵無力爬出來。世事無常,在他的經曆中體現得淋漓盡致。
……
順著盤山公路來到海拔三百米的江州陵園。侯天明在陵園辦公區買了香燭錢紙和一束白色菊花。沿著平緩步道走向父母和兄弟侯天亮長眠的C區,沿途能見到無數凝固在墓碑上的人生。在前往父母墓地的固定路途中,他在幾個墓地麵前略為停留。有一個是曾經的叔輩,另外幾個則全部不到四十歲的早逝者。
父母在墓碑上的相片都帶著笑顏,這是他們滿六十歲時請相館專業相師照的大頭相。多年以後,侯天明一直在回想當時的想法,為什麼會在六十歲那天照大頭相片,難道冥冥之中處有定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