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日日見他堪堪少年模樣,卻像活了八百萬年似的嚴肅周正,東華那個死正經的被惹得急了還會語出驚人幾句,他卻比那東華還要無趣,真真是讓人心憂,現在看到他這樣子,唔,我很是高興,也很欣慰。我笑道:“你盡管去罷,這兒我給你看著,要緊的事情,我讓伽昀仙官給你送去。”想了想,又道:“這門親事是早就約下了的,你卻到如今才著急,怎麼,那日水晶宮赴宴,與佳人相遇了?還巴巴兒地跑去折顏那裏去問。”他抿嘴笑了笑,沉聲道:“嗯……差不多罷…阿離我已送去了,待會兒我也要走了,這邊還勞煩公主費心,若忙不過來也不要撐著,差伽昀小官叫我回來就好。”他如今這樣子我雖高興,卻不由得想起許久之前的一件事。許久之前他也曾這樣興衝衝地與我說過一個女子,我當時也是很高興的,隻是他們開頭很好,過程和結局卻不怎麼好,直把他折騰的死去活來,我看他不好,心裏也不好受。我坐下來握住他的手,叮囑道:“你……你可莫把自己搞成上次那樣子,要好好的,知道嗎?”他抬頭將我望著,眼中一片深沉之色,也握住我的手,笑了一笑:“嗯。”我看著時候已不早了,便催他早些上路,他將我望了望,起身走了,出門前又回頭一句:“公主也要好好的。”我一愣,複又笑道:“好。”今日好事頗多,可惜好人卻不多遇見。剛從天君的重華殿拐出來,迎麵就撞到了夜華的那位素錦天妃,正好,今日憶起舊事,也得找個舊人好好敘敘舊才行。我往她麵前一擋,抱手笑道:“我剛看到前方霞光陣陣,原是素錦天妃來了,卻不知天妃將往何處,難不成,是來與天君敘敘舊情的?”她原是天君的妃子,後來被送了給夜華的,我如此說她,她臉皮再怎麼厚,也委實該惱怒一番,且她向來認為自己是將來帝後的不二人選(我都搞不清楚她是怎麼想的),自然容不得別人侮辱她的高風亮節。莫怪我對她刻薄,當年她做的那些事,讓她死上千萬次都不足以償我和夜華的恨。她果然比我想象的還不如,一張俏臉被氣得發顫,明顯有些撐不住,卻不敢來頂我,她身邊的仙婢忙上前來解圍:“公主說笑了,天妃是有要事與天君商量,這才前來,我們這便進去了。”說罷就要進去。我一拍頭,“哎呀”一聲道:“對了,有件要事忘了回稟天君,我說天妃,你不介意在外麵等一會兒吧?”她勉強笑了笑,道:“自然不會,公主請便。”我“嘿嘿”笑了聲,道了句多謝就轉身進去,留下兩個嬌滴滴的美人兒在空地上幹站著。天君見我剛出去又回來了,一臉驚嚇地問我做甚麼,我想了想,坦然道:“我們來看折子罷。”我有一眼沒一眼地看著本經書,時不時瞟一眼仍在外麵堅強屹立的兩位美人。嘖嘖,真有毅力,看得我都不忍心了。可她隻是在這裏站一站,想起當年夜華的樣子,我真想把她碎屍萬段。當年他告訴我素素之事時,我是很高興的,他正兒八經的活了這麼些年,終於能做些少年人的風流之事了,他在俊疾山上的時候,我每每在天君麵前替他打哈哈,時間久了,天君那裏也不大好交代了,我就催他拿個主意,總不能這麼一直拖下去。本以為先使個苦肉計把素素弄上天來,以後再從長計議的,他卻想的決絕,竟要棄了這大好河山與素素長相廝守。我也是從風月堆裏爬出來的人,如何能不理解他的心思,雖覺得可惜,但他決心已定,也隻好與他細細商議此事,隻求萬莫出了什麼差錯。鮫人族大亂,他趁機放水,本以為此事已成,素素卻不知怎麼的,居然破了仙障跑了出來,這就有些不好辦了,夜華隻好將她帶上天來。天上不比俊疾山,人人都可置她於死地,且她當時已懷了身孕,夜華隻好將她置在個小院裏,三天兩頭去看她一次,裝作不太在意的樣子,可那素錦真是惱人,每每都要鬧出些事來,我與夜華很是頭疼。我與夜華皆不好處處護著素素,她就難免會受些委屈,但我沒想到,那素錦竟大膽至此,設計誆人,逼得夜華親手剜了素素的眼睛,夜華心痛如斯,臉上還要裝出無情的樣子對素素,兩人皆是十分淒慘。我氣得極了,當夜提著疏離劍一路殺入她的宮殿,她正躺在床上悠哉悠哉地養傷,我打了道仙障,一把將她提起來,慢條斯理地在她脖子上劃了三道血痕,卻不抹下去,她嚇得僵直著身子,顫著聲道:“你……你敢……”,我一笑,道:“我自然不敢,我的疏離劍可不能沾上汙穢之氣,不過……”我向她靠了靠,貼在她耳邊,一字一句道:“下次你若敢再犯,我定換把刀來找你,那可不一定隻是劃幾道這麼簡單了,嗬,素錦公主,看好自己罷!”我少時做過不少光榮之事,在眾仙友間流傳甚廣,再加上人家的添油加醋,足以唬住她了。她此次被嚇得不輕,居然沒向天君告狀,我本以為天君那裏怎麼也要有些交代的,她既沒提我也就當沒做,後來她見了我總顯得畏畏索索的,我很是滿意。素素與夜華這樣生不如死,我看著也難受的很,卻沒別的法子,隻能暗暗吩咐洗梧宮的章事仙官多照顧於她,我也時不時找些由頭往她那裏跑。可素素不過一介凡人,如何撐得住幾番折騰,白白被挖了眼睛,還要顧著肚子裏的孩子,活的很是辛苦。可歎一對有情人,竟被生生折磨成這樣。我想著照著她的樣子做個仙胎,在她生產時偷偷換下,隻說她難產撐不住去了,先將她弄下這危機四伏的天宮再說。這番打算的好,現實卻不那麼盡如人意,素素身份再是卑賤,她肚子中懷的也是天家子嗣,這是夜華的第一個孩子,天君表麵上不多說什麼,暗地裏不知在那小院周圍布了多少人看著,我和夜華找了許久,都沒有找到個合適的時機,隻好一直拖到了素素生產三月後。我永遠記得那一天,我在宮中繡一幅合歡花,夜華要與素素成親了,這是我送給他們的賀禮。他是被人抬進來的,聽下麵人說是生生跳下了誅仙台。他渾身是血,躺在塌上,動也不動,我遠遠站著,看著好多人圍著他,那情景就像許久之前,我還是仲寧時,方毓齊離開我的時候。等人都走光了,我站起來,磨到床邊去摸他的手,很涼,涼的不像是活物的,我以為他死了,啞著嗓子喊了他一聲,他動了動,睜開眼睛看我,那眼裏已什麼都沒用了,連我的影子都沒有。我有些恍惚,許久之前,方毓齊也是這樣,渾身是血奄奄一息地躺在我麵前,夜華,你也要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