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動物的種,不過,它具有獨特的和史無前例的屬性,試圖以人是動物這種假設為基礎來尋求解決人類社會和政治問題的答案,這種嚐試使人類自身一再陷入荒謬的境地。有關人類之謎的這種錯誤理論究竟有何等危險,可以通過這些失誤當中的一個典型———種族理論得到說明。我們已經看到,這種理論曾為希特勒空前規模的大屠殺作辯護,而且,正是這種理論給從南非到阿肯色的部分人類帶來不幸。
人類本性是由與貫穿於大部分生命世界裏基本一致的進化力所形成的。人肯定沒有完全從其動物軀體賦予他的所有鐐銬中解脫出來,不過,在人那裏,進化力所塑造的模式是這樣獨特,以至於人類能夠遨遊太空,並且獲得了對於任何別的有機生命來說都是難以想象的力量。人類的力量包括了足以摧毀他自身的力量,如果他願意作此選擇的話。不過,其中也包括著知識,它使得人能夠依據他將選擇的道路引導其人性進化的方向。我們必須避免將生物學上的人視為整體人的庸俗錯誤,然而,除非將人性視為人的曆史發展的產物,否則,人性就頗難得到充分的理解。當然,人的曆史發展部分也是生物發展。
此處的目的不在於詳細羅列人類生物本性及人類進化的種種獨特性質,我們隻能概略地嚐試指出那些影響人類的進化力量,尤其是在形成他的道德心方麵起作用的力量。在有關人類本性起源的任何討論中,都能記住進化過程的兩個普遍特性。首先,進化總是富有功利性的;其次,它又表現為一連串的機會。進化之所以是功利性的,是因為進化的主導力量是自然選擇,自然選擇行為通常傾向於維持或加強生命對於環境的適應性,而進化之所以是機會,則是因為自然選擇缺少對未來的預見。生命和人的進化不是前定的,它是自然界的創造過程,既包括自由的因素也包括可能的失敗。人的生物本性,正如同其他現存物種的生物本性一樣,它們所以在長期進化中形成,乃因為這些屬性使人類能夠持續生存下去,並擴展至地球上的各個角落。然而,除非進化受到有意識的控製,否則,它就會出現驚人的短視。在任何特定時期內,進化都傾向於創造出能支配該時代的那些成功適應於環境的物種,而根本不顧及未來的需求。因此,這就產生了明顯的謬誤:活的物種幾乎總在朝著更大的適應性方向變化,而其中的大多數都會趨向於滅絕的結局。
根據任何生物發展的合理標準來看,人都是有機物進化的最輝煌的產物。人類不僅在數量上急劇增長,而且其足跡擴展至地球上的各個角落。人不僅通過使自身的生物性適應於他的環境,而且通過強使環境適應於他的本性來使自己順應於環境。他已經或者將要控製所有其餘的有機體,可以想象,這些有機體能與之對抗,而且常常攫取他的生命,不過,人類作為物種的滅絕可能性幾乎是微乎其微的,除非是由於他自己的愚蠢。
人在生物學意義上的成功絕對不意味著他的生物本性就沒有缺陷或瑕疵,情況遠非如此。人是一個充滿著內在矛盾的可疑動物。一方麵,他稟賦著理性和同情心,盡管我們現在不再持有啟蒙時代的樂觀斷言,認為隻要通過某種政治和教育改革,人們就能夠自然而然地過上富有德行的生活,但我們大多數人仍然相信,民主是為多數人實現某種程度的幸福生活的有效途徑。然而在另一方麵,我們常常目睹,甚至那些相當有教養的和過著優裕生活的人仍以一種醜陋的方式在行事。弗洛伊德及其追隨者試圖勸我們相信,我們是伴隨著一大堆混亂願望而出生的,這使得我們隻有在克服最大困難的前提下,才能與任何人類社會中的生活需要相融洽並且在大多數場合下,我們隻能通過壓抑或升華的手段才能達到這一點。看上去,大多數信奉原罪和地獄的人對於人類本性所持的看法,比起某些弗洛伊德門徒所持見解,要更使人感到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