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梁上(1 / 2)

月上柳梢頭,臂挽白綾上西樓。

萬籟俱寂,天幕漆黑,長發白衣的女子衣袂翻飛。

月亮就停在窗外,迫近得叫人覺得不舒服。異常地大,有如湖泊,平日裏疏冷的月光也變得有些刺眼,無法直視。

室內青磚地上投下的一整片瑩白的月光,有如經年積雪,看上去厚實冷硬,卻生生被隔扇和梁柱切割成奇形怪狀的碎裂,就像隨意鋪灑滿地的碎瓷片,尖利得仿佛踩上去雙腳就會鮮血淋漓。

那白衣女子一步一步走到梁下,腳步踏在碎裂的月光中響若珠落玉盤,仿佛每一腳都踩在她的心頭,隻見那女子緩緩將身旁的黑漆鼓凳扯過去,穩穩踩上,堅定地從容地將白綾團成個雪團拋過橫梁。

她扶著垂下的白綾緩緩轉過臉,優雅的笑容垂墜在嘴角,幽冷而妖異。

“娘!”秀蓀尖叫著跳起來,睜眼卻看見小喜鵲圓圓的臉。

她正趴在那黃花梨木束腰靈芝紋香蕉腿小炕幾上玩丟沙包,見秀蓀尖叫著醒來扭過小小的身子來看她。

秀蓀看著炕幾上那花花綠綠的沙包,她終於明白了方才夢裏那聲聲捶打在腦仁兒上的腳步聲哪兒來的了,那沙包是綠豆曬幹了填塞的,丟在炕桌上可不得嘩啦啦一聲響。

仿佛是鬆了口氣,一時間渾身冷汗,腦袋還是昏昏沉沉的。

“小姐你可睡醒了,都快掌燈了呢,剛才太太回來見您睡得熟,都沒吵醒……”

“你說什麼!”秀蓀聽到太太回來,忙跳起來扯住小喜鵲的衣裳問,倒是把小喜鵲嚇了一跳。

“我……我我我我我我……”小喜鵲睜大眼睛看著秀蓀灼灼然的目光,忽然覺得大腦一片空白。

秀蓀可來不及聽她一字一句地說,焦急問道,“太太在哪兒?”

小喜鵲被秀蓀捉得死緊,隻能徒勞地粗粗指向窗外,“在蔥介軒呀。”

她正奇怪自家小姐為啥如此激動,好像要死了娘一般,哦不,不能這麼形容小姐,會被申嬤嬤打手板的。

秀蓀也沒等她說完,就像離弦的劍一般衝出了屋子。

“小,小姐……”小喜鵲懵了,猶豫了一瞬,趕緊趿鞋追出去。

穿過簷廊,拱過月洞門,跑過鵝卵石甬道。

清漆的柱子劃過視線,蔥鬱的花木拂過身畔,微微暈紅的天光時而消失,時而照在她頭頂上。

秀蓀賣力地奔跑,帶起的風略過耳畔,她仿佛能感覺到從眼睛中淌出的淚水順著風劃過耳畔。

仿佛已經用上了吃*奶的力氣,隻是簡單趿拉著的鞋子多次險些叫她絆倒,她的心跳卻仿佛比腳步更急促更淩亂。

夢中的場景在眼前劃過,阮氏的笑容深深刺在她心上,靈魂深處噴張而出想要阻止的呐喊,不要,不要這樣。

蔥介軒的側門終於近在眼前,鬱鬱竹濤掩映著翠綠門扇。

那虛掩的門扇仿佛籠著希望,又仿佛盛著殘酷的現實,叫秀蓀的心陡然又涼下幾分。

她一腳跳上如意踏跺,忽被個婆子截住,“小姐,太太吩咐誰也不可進去。”

秀蓀簡直急紅了眼,甩開那婆子的胳膊吼道,“我是誰嗎?你說我是誰嗎?”然後頭也不回就衝進了院子裏。

她今世是這園子裏唯一的嫡小姐,前生是身份尊貴的郡主,發脾氣的氣場是天生的,那婆子被她吼得定在原地不敢動彈,過了半晌才緩緩追了幾步,又退回了院門守著。

太太把人都趕出去,又讓人守在門口,當然是不希望有人進去看到什麼聽到什麼,要說太太最不用防著誰,那就是小姐了,既然小姐都闖進去了,在最多就是罰些月錢或被打一頓。

而她要是進去追小姐的時候聽到什麼不該聽的,那就不知太太要怎麼處置她了,還是安生在這兒繼續守著,別讓旁人再進去了,果然,她截住了追趕而來的小喜鵲。

院子裏一個人都沒有,靜得落針可聞,秀蓀的心又沉了沉,慌亂著一路衝到正屋,路過簷廊,隔著玻璃隔扇看見阮氏身著丁香色繡折枝海棠的身影,她正弓著身子搬凳子!

這場景看得秀蓀差點沒喘過氣來,掉到穀底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兒,差點跳出來。

她隻覺得眼眶一酸,不管不顧地一腳踹開隔扇衝了進去,見阮氏正打算踩上那黑漆螺鈿鼓凳,她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緊緊膝行兩部一把拽住了阮氏的裙擺。

“娘,你要是想走,就帶我一起走吧。”一路衝過來,秀蓀隻覺得眼前一陣陣的黑,渾身每一個毛孔都噴張著,引進許多寒氣,冷得她直打哆嗦,渾身每一根肌肉都緊繃著,牙關也跟著緊咬,使得膝蓋處傳來的痛感都不太感覺得到了。

——我是氣喘籲籲的分割線——

“哎呦喂我的小祖宗。”阮氏被秀蓀一把拽住裙擺,差點一頭從鼓凳上栽下來,手裏端著的東西也掉在青石磚的地麵上,發出“嘩啦啦”幾聲不悶也不脆的聲響。

秀蓀定睛望去,竟然是個小小的嵌金黑漆螺鈿方勝盒。

此刻那方勝盒正躺在青磚地上,盒蓋大開,裏麵盛著的顆粒狀的東西散落了一地,個個灰不溜秋的,大小有點像她平日裏愛吃的一口杏仁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