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莊並沒有因為黑夜降臨而陷入沉寂。
這裏有整夜飲酒尋歡的賓客,也有兢兢業業值守的仆從。
連綿的琉璃燈盞和層疊的薄紗將整個陶然莊點綴得如夢似幻。
隻有東麵的一處庭院燈光暗淡,像是主人家別出心裁的布置。
幾乎沒有仆從靠近這裏,倒是有客人喝醉了酒、晃晃悠悠地繞到這院落附近。那客人本來打算不管不顧地撞進去,好找個地方消酒,誰知他左找右找,愣是找不到門。
真是見鬼!
幽幽的燈光近在眼前,他明明聽到了風吹動鈴鐺發出的清脆的響聲。
一陣香風撲麵而來。
他醉倒之前,還辨別出了桃花的香氣。
很快,園景的山石後走出兩個身材高大的仆從,他們一言不發地抬著不省人事的客人離開了。
雕蟲小技。
守在院牆上的六安在心裏暗暗評判了一句,隨即翻入庭中。
他閉著眼,腳下隨著風向移動。
四個角落各有一人,守著上風,憑著“花魂入夢”就能把擅闖者隔絕在外。
使用暗樓裏最溫和的毒,是因為那個人不想在這裏弄出太大的動靜嗎?
六安無聲地笑了笑。
如此一來,他行事就更方便了。
四個守衛相繼倒下,六安仍隱身在暗處。
風吹鈴鐺聲響。
接替那四人的另外四人也倒下了。
好好做個夢吧。也許這是他們做的最後一個夢了。
閣樓裏一點動靜都沒有。
有個紅衣女子坐在妝台前,她手裏執著一支黛筆,一對彎彎的柳葉眉,一半深,一半淺。
她從鏡子裏對上了一雙空洞無神的眼睛。
“你終於來了。”紅姬笑著說。
她沒有轉身,而是繼續專注地照著鏡子描補雙眉,好像這世間沒有什麼事更值得她費心了。
她身上的襦衫領口兩片比紅衣顏色更深的槭樹葉映在鏡子裏,也映入六安眼裏。
“你來見我,怎麼見了我卻不說話呢?”
六安張了張嘴。
紅姬終於站起身來,款步走到六安麵前。
“你呀,看似細心,其實最是丟三落四。那天你去查範從淵的時候,本來是可以發現我的。”紅姬將手交疊在身前,做出一副謹慎而又惶恐的模樣。
扮著扮著,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今天你的表現不錯。越是高手,對血腥的味道越是敏感。你能從門口走到我麵前,一點血腥都不露出,真是長進了。”
紅姬伸手撫上他的臉:“你自以為很細心,可是,技高一籌的那個人不是你。外麵那個花魂陣被你破了,樓中的這個你就大意了。”
這麼長時日不見,他的臉變得有些陌生了。
“怎麼?你還不服輸?”紅姬發現他目光低垂,還在咬牙暗自發力。
她有些惱了。
“別忘了,這裏是南沼。你知道南沼和別的地方最大的不同在哪裏?當初靖南王平定厭鬼之亂,所用十萬之軍是從哪裏來的?”
她提高了聲調,語氣冷漠,所說的內容令人毛骨悚然。
大盜積賊,殺人重囚,在戰亂的時候全數充作兵額。而這些人犯裏,十之一二是暗樓的人。
紅姬自顧說著,一點一點地消磨著眼前人的信心。
“我本來有很多方法要靖南王的命。可是,這是我當上長老之後的第一個任務,我想讓它像我一樣,完美無瑕。可是你和那個王妧,硬生生地橫插一腳,差點壞了我的事。你說,她該不該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