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外的夜冷冷清清,半點不近人情,從這扇鏤空雕窗望下去,青黑的草叢不見零星花朵,唯有大片繁茂的樹影,或高或低,層層婆娑,竟還伴著幾聲單調刺耳的蟬鳴,花聽才恍然驚覺,原來是夏天要來了。
等菜都陸陸續續地上桌之後,陳樹才開口說話。
“全部是這間茶樓的招牌菜,你嚐嚐看。”陳樹說著理了理袖口,往她碗中夾了片清炒帶子。
“沒什麼胃口。”花聽側頭看他,這張溫和中略帶清冷氣質的臉,怎麼都與“陰毒”二字扯不上關係,更無法想象他會對蔡炳榮做出那樣的事情來,實在教人心寒!
陳樹擰了眉心,也沒說什麼。
氣氛陷入意料中的沉默。
樓下有車子發動的聲音,花聽偏頭朝下看了看,是陸錦年的黑色轎車,正緩緩地駛出這片茶樓區域,轉而消失在前方一處拐角;而茶樓不遠處正靜靜停放在一棵青綠槭樹下的黑色老吉姆轎車內,簡亦正舒適地靠著椅背閉著眼,好整以暇地等待她。
“長話短說吧陳樹,蔡炳榮的死,是不是在你的計劃當中?”花聽嗓音淡淡的也聽不出什麼情緒。
陳樹回答了個“嗯”字後,慢條斯理地拎起桌上的紫砂茶壺,緩緩給自己倒了杯茶。
“你可真行呀陳樹,我倒是好奇了,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呀?”她額角直跳,卻刻意將嗓音放得溫軟,平平仄仄的徐緩腔調,眉眼也隨著她的微笑彎出柔和的弧度,不帶一絲一毫的攻擊性,盯著陳樹的眼睛卻與之相反地折射出一種矛盾的冷靜。
“花聽,我隻是……”陳樹看著她的眼睛突然靜默。
“隻是什麼?”
“隻是想擁有更多的權力。”陳樹這話說得很慢,仿佛在斟酌著措辭,該怎麼說才能讓她不那麼討厭?
“擁有了更多的權力然後呢?”
他看著她,目光變得坦然而耿直,“花聽,倘若我以之前的身份去向你提親,白先生怕是連門都不會讓我進。”
所以他那日說的“給我些時間”指的就是這個?
“少來了,”花聽嗤笑,“少拿我當借口了陳樹,別以為我不知道,就算是沒有我的出現,你也還是會照你的計劃行事,我隻是你計劃當中的一段小插曲罷了。”
花聽的眉眼雖英氣傲嬌但也透著些少女的柔軟迷離,還帶著點不自知的嬌懶,鮮少有這種咄咄逼人的冷靜。
“你不信我麼?”陳樹的目光灼熱地望進她的眼中。
即便是在這樣一個時刻,他的眼神居然還能夠輕易地撩撥她的心弦,讓她在這一瞬感到被他盯著的這雙瞳孔深處竟也燃起了灼人的溫度。
“為什麼要信你?”花聽驟然回過神來,“你拿著那把黑色德林傑的時候,可曾想過蔡炳榮當日在白公館是如何救你的?”
陳樹靜靜看她,麵色淡淡,眸子幽深平和,眉目沉斂安靜。
“你踩著一個對你有著莫大養育之恩的人的屍體上位,我也很好奇你晚上還睡得著覺嗎?”花聽的黑眸古井般平靜無波,對著他眉眼又問了一遍,“你還會睡得著嗎?”以微揚的聲調尾音認真地在詢問他的意思。
“花聽,我沒辦法。”他看著她的眼神突然淡了下去,臉轉向了窗外蒼茫的夜色中。
“沒辦法?”花聽的嘴角無意識地扯了一下,跟著往窗外看去,“你有手有腳有槍法,模樣好好的一個年輕人,怎麼就沒辦法了呢?”
“我想娶你。”他這次回答得堅定有力,卻是將自己所有的所作所為歸根給了“我想娶你”這四個字,頗有股推卸責任的意味。
“哦,”花聽淡淡應著,右手不自覺地撣著衣袖的褶皺,有些漫不經心道,“你可曾問過我願不願意嫁你?”
陳樹心中一動,麵上仍是淡眉淡目,“花聽,在上海灘你沒權沒勢,連自己都保護不了更別說是保護愛的人。”他自嘲一笑,“可能我說的你理解不了,因為你從小便是在別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層層保護中長大,和我不一樣。”
“陳樹,這些都不是借口,”花聽低斂著眉,毫不掩蓋自己的失望,“我寧願和之前那個雖無作為卻心地善良的你在一起,而不是現在的……陳幫主。”這聲陳幫主倒是喊得中氣十足,花聽微微一笑,英氣的眉眼彎成了一個漂亮的月牙狀,顯得靈動溫婉,看得他一怔。
不對,栽贓嫁禍一事怕是他醞釀已久,隻是在她麵前沒有表露罷了;陳樹本就是一個精明睿智的人,與白起鴻無異,絕非善良之輩。
“陳樹,我還有個問題想問你,倘若沒有這個計劃,你還會冒那個險同我一起去燒貨倉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