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亦的嘴裏開始有了麝香味兒,眼神漸漸渙散,五官以舒緩卻又詭異地形狀擺布著,嘴唇微張,眉毛輕輕地擰著。一支液體注射完畢,西裝男人將工具收好,簡亦卻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意識似乎有些遲緩。
藤田正二瞧著她的反應,將杯中最後一口酒水飲盡,才搖頭道,“白小姐果然是白先生的女兒,也如傳聞中的那般冷麵無情。”
花聽的手指一動,心裏卻似冰渣在一點一點地凍。藤田正二站起來,手下的人將西裝外套給他披上,他將酒杯往桌幾上一擱,語氣裏帶了欣賞。
“我喜歡同這樣的白小姐做生意。”
花聽握緊的手鬆開,冷汗涔涔。
而不遠處的陳樹,麵容平靜地看完了對麵雅座上的這一幕,才緩緩放下了手中一杯威士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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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亦是被陳樹派人接回去的。
花聽踏進別墅,緩慢又茫然地環顧了四周,抱著雙臂,捏了捏瘦弱的胳膊,才回過神來一般狠狠地呼出了一口氣。
一口氣在胸腔憋得狠了,呼出來時竟然讓她有些站不穩,扶住牆壁穩了穩身子,脆弱隻是一瞬,眼底又迅速地回複了清明。這樣的清醒像一個天衣無縫的鎧甲,將她牢牢地包裹起來。
花聽踢去高跟鞋換上平底拖,不敢看身後被扶著的簡亦,隻略微轉頭對陳樹的人吩咐道:“將他綁起來。”
隱忍的淚水在眼眶內打轉了許久,終於落下。
簡亦被綁在二樓閑置的儲物間,暗室裏什麼也沒有,刻意隻點了不太亮的煤油燈,怕強光刺激到他的神經。
他被綁在角落的木椅上,旁邊兩個男人大氣也不敢出地守著他。
簡亦很安靜,或者說是死寂,像一個破布娃娃一樣癱軟,脖頸無力地垂著,感覺不到肌肉和經脈的牽引。
簡亦開始低燒,無法進食,連喝水都會吐。他的神經已有些渙散,卻依然想強撐著給花聽一個笑臉,麵上不聽話的肌肉被強行扯動,嘴向兩邊誇張地咧著,笑容難看又滑稽,卻讓花聽的心狠狠地撞了一下,跳動的胸腔隱隱作痛。
花聽抬了抬手,想過去抱抱他,才剛邁動了步子,卻見簡亦的瞳孔突然急速放大,五官怪異地扭曲,手腳開始不受控地痙攣。兩指寬的軍用皮帶紮進他手腕腳腕的肉裏,泛紅的邊緣滲出了血跡。
花聽想上前,兩個男人卻攔住了他。
陳樹用力拉住了她的手腕。
於是她眼睜睜地看著簡亦的意識漸退,抽筋的幅度越來越大,腦袋難耐地胡亂搖擺,豆大的汗珠狠狠地砸到地上。
她咬住下唇,輕聲嗚咽,咽在喉頭的哀鳴裏似乎有千萬隻蟲蟻在啃噬著她的筋骨。
她的心裏被狠狠地砸出了一個洞,她瞧見簡亦這個樣子,突然控製不住地要不管不顧地往前衝,心裏的酸澀極度擴大,在胸腔肋骨間橫衝直撞。
穿越來上海灘以來,她從來就沒有哭過。
從來沒有。
簡亦張了張口,艱難地吐不出話來,但花聽看得出來,他是想要她離開。
花聽握住陳樹的手指充血,兩隻眼可怖地瞪著,睚眥盡裂,她的胸腔憤怒地起伏,表情像一隻凶狠又絕望的小獸。
陳樹從沒見過她這個咬牙切齒的模樣,甚為擔心地捏著她的手。花聽依舊目不轉睛地盯著簡亦的慘狀,她張了張嘴,卻低低地笑了。
笑意從胸腔裏發出來,繞過喉頭,鼻腔的酸澀,最後從緊咬的唇齒間溢出。原本不出聲的輕笑漸漸放大,變成了啞著口的大笑,她的眉眼都擠在了一處,表情放肆到近乎癲狂。
她抬起頭,無聲的笑中突然從喉頭裏擠出了一絲喑啞的哀鳴,然後漸漸放大,像被輕輕撥動的絲弦,然後轟然奏響,最濃墨重彩的樂章嘈嘈切切鋪天蓋地地砸下來。
恍惚間有一滴晶亮的東西從她的眼角滑出,又極快地隱到濃密的鬢角間,快到讓陳樹疑心是幻覺。
這是他頭一次看到花聽的崩潰,也是他頭一次看到花聽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