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米飯

專欄

我小時候有個鄰居,叫二子,跟我歲數差不多。我們兩個都喜歡聽相聲,還曾比賽誰能背誦。他能背誦一大段《報菜名》,這是個貫口,要背誦出幾百道菜的名字。“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兒,燒花鴨,燒雛雞兒,燒子鵝,醬雞,臘肉,鬆花,小肚兒。燜白鱔,燜黃鱔,豆鼓鯰魚,鍋燒鯰魚,鍋燒甲魚,鍋燒鯉魚,抓炒鯉魚,軟炸裏脊,軟炸雞。”二子口齒不伶俐,背誦得磕磕絆絆。我問他,黃鱔是什麼?他回答,不知道。我再問他,甲魚是什麼?他回答,不知道。我再問,白蘑是什麼?他回答,反正都是好吃的。我還問,那三鮮都是什麼呢?他回答,反正都是好吃的!

二子跟我分享過一本連環畫,叫《七把叉》。這個故事講的是,巴西貧民窟裏有個孩子叫熱拉爾多,從小就特別能吃,十歲的時候就得了個外號“七把叉”,長大之後他經常去參加吃飯比賽,每次都獲得冠軍。終於有一次,他在比賽中吃得太多了,撐死了。我和二子都認為,熱拉爾多的生命極其精彩。我們也曾暗自比試過,做了一大鍋米飯,看誰吃得多。家裏也沒什麼菜,就在米飯裏倒點兒醬油,我吃了三碗,二子吃了三碗半,他獲得了吃飯大賽的冠軍。我跟他說,有一年春節我的叔伯爺爺從鄉下來,在我家吃了十多碗米飯,二子不相信:“別吹牛了,咱們兩個都吃不了十碗,你爺爺要是能吃十碗,那不成飯桶了。”我跟他解釋,我叔伯爺爺在農村種地,幹活多吃的就多。二子不信,他認為,八碗米飯是極限,再吃多了就會像七把叉那樣撐死。

多年之後,我在圖書館查閱資料,文化十四年也就是公元1817年,日本江戶有個“萬八樓”酒屋,主人萬屋八郎舉辦過一次“大食大會”比賽,冠軍是來自三河島的三右衛門,41歲,吃了68碗米飯,佐以醬油360毫升。亞軍是來自淺草的和泉屋吉藏,已經73歲,就著五把辣椒,吃下去54碗米飯。日本人吃飯的器皿較小,但五六十碗米飯也足夠多了。那是二百年前,日本食用的大米還是隻經過一次脫殼工序的糙米,顏色為棕黃色,這種“玄米”仍有一層皮層組織,煮的時間較長,吃起來的口感肯定不如現在精加工的白米。

我第一次去日本,下了飛機,導遊就帶我們去吃飯,吃拉麵,托盤上一大碗麵條,一碟子小菜,一碗白米飯。我吃得幹幹淨淨,那碗白米飯吃起來尤為香甜。我在北京曾經見過超市裏賣的日本大米,一小袋子就要一兩百元人民幣。日本米精工細作一季稻,簡直是傳說中的聖品。可我總覺得,這米飯之所以好吃,是日餐中的儀式感造就的,不論是薑片還是小醃黃瓜,他們都拿個精細的器皿裝著,白米飯也是有質地的瓷碗,這番做作,讓人對食物有了敬意。有個美國作家,住在東京的大酒店裏,讓廚房送兩個橙子,廚房送來水果盤,作家感歎,隻有日本人能把橙子切得這麼漂亮。他對服務員說,我要兩個完整的橙子,服務員看著他,不解,好像未經打扮的橙子不能端來給客人似的。

那次從日本回來,我在機場買了個電飯鍋,完全是聽信了廣告,廣告說,隻有日本的電飯鍋能讓每一粒米都均勻受熱,呈現出最完美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