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月單純季
臭臭的願望
我有一所房子,
麵朝大海,
春暖花開。
海子
“爸爸,我要吃豬排飯。”
“不可以,你隻能吃青椒。”
“為什麼呢?”
“因為你要嫁給名犬,不可以吃太胖。”
“名犬和我們有什麼不同嗎?”
“當然了,爸爸每天給你吃什麼?”
“青椒……”
“對啊,如果你嫁給名犬,每天就可以吃到排骨。”
“可是我不太喜歡排骨哎,我想吃豬排飯。”
“那你想吃排骨還是青椒呢?”
“哦,這樣說來,還是嫁給名犬劃得來。”
“乖。”
“爸爸?”
“什麼?”
“媽媽是想吃排骨才離開你的嗎?”
“……”
我的名字叫做臭臭,但爸爸總喜歡叫我Diana,他說這是一個外國女孩的名字,被王子選中後當了王妃,從灰姑娘一下子就變成了耀眼的公主。
“Diana,將來你嫁狗,貴婦、京巴就不用考慮了,哈士奇、吉娃娃還可以湊合,要是雪納瑞就最理想了……”
爸爸從小就這樣對我說,它將小鎮上所有和狗有關的雜誌、報紙都搜羅了起來,有空就教我如何辨別名犬的優劣,然後與我分享Diana王妃的故事。“多感人啊。”我能看到爸爸眼裏潔淨的淚花順著他髒髒的鼻翼流下。
“到那時,你將是全世界最美麗的狗。”爸爸和我一起偎依在那間搖搖欲墜的狗舍裏暢想未來。說實話,做最美麗的狗並不是我最關心的,我最大的夢想是和爸爸一起在沙灘上曬太陽,身邊還有一盤熱騰騰的豬排飯,不,是兩盤。
陽光沙灘,藍天白雲,還有香噴噴的豬排。這是我人生中所追求的真諦。不過,爸爸並不讚同,他總是提醒我要多吃素,這樣可以保持體形,將來在遇到名犬的時候,更容易一見鍾情。
“爸爸,什麼是一見鍾情?”
“就是讓他第一次看見你就愛上你。”
“那他要是沒有愛上我呢?”
“那你就多和他多遇幾次。”
“可是那就不是一見鍾情了。”
“管他呢,隻要能讓他愛上你,幾見鍾情都可以。”
“那,爸爸,你是和媽媽遇見了幾回才讓她愛上你的呢?”
“……”
我從來沒有見過媽媽,每次提到媽媽,爸爸就不再說話。我想媽媽一定是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在那裏隻有思念可以抵達,就像天空那麼高遠。
所以,爸爸常在有風的下午躺在院子的樹蔭下看天空,從他的眼神中我能看到一種和平時不一樣的東西。
有時候,我會和他一起躺在風中,有時候,我會在他身邊繞圈,追著自己的尾巴咬,也有時候,我會在院子的另一端看天空。但是不論什麼時候,我都沒有想過要問自己,這樣的生活還能繼續多久。
“爸爸,媽媽長什麼樣子?”
“和你一樣的鼻子,一樣的眼睛……”
“不是的,不是的,我是問媽媽看起來應該是怎麼樣的?”
“灰白色的毛,身材大概……”
“不對,爸爸,我是想問媽媽給人的感覺,感覺是什麼樣的?”
“……”
“算了,不問你了,不過我知道媽媽的樣子,我一閉眼,就能看到。”
爸爸沒有理我,我依然快樂而滿足地閉上眼睛,腦海裏出現了一個影子,雖然模糊,但我知道那就是媽媽。
我相信有些感情是會一直留在我們身邊,那些不在的,或者依然陪伴我們的感情,都會在白雲的深處,就像上帝那樣俯視著我們,媽媽也一定在那裏思念著我和爸爸。所以,我總喜歡在天氣晴朗的時候,看風把雲朵吹散又聚起,就像是看到了思念在攢動。
黃昏的時候,女主人破天荒地往我的飯盒裏倒滿了排骨和米飯,在我吃得津津有味的時候,她還拍了拍我的頭。
在我的記憶中,這是頭一遭。我抬頭時看到了爸爸凝視我的眼神,雖然他一直保持著微笑,但我看到了他表情裏的一絲不自然。
“爸爸,你不吃嗎?”
“你吃吧。”
這還是爸爸第一次對食物失去興趣。那天的晚霞特別鮮豔,就像院子裏大公雞的雞冠一樣紅。那是我吃過的最美味的一頓晚餐,於是忍不住,我把爸爸的那一份也吃掉了,然後抱著空空的飯盒,打著飽嗝睡著了。
在夢裏,我嗅到了豬排飯的香味,慢慢地散開來,飄到了我夠也夠不到的高處,我焦急地叫著爸爸,卻隻聽到了爸爸沉沉地一聲歎息,香味越來越遠,而我卻沒能找到那聲歎息是從哪裏傳來的。
極不情願地睜開眼睛,聽到了正背對著我的爸爸在歎氣,原來,夢裏的歎息聲是真的,爸爸一直沒有睡。
我猜,他是在想念媽媽,時間是會在想念的時候停下來,讓思念的人仔細地感受那份美好。我想我的時間也停了下來,我隻是眨了一下眼,再睜開的時候,就發現外麵已經換了一個世界……
我的故事開始了。
要出遠門了。
太多的語言,消失在胸口。
頭頂著藍天,沉默高原。
有你在身邊,讓我感到安詳。
許巍《禮物》。
我早上醒得很早,被昨天晚上那個鬱悶的夢,弄得心情不太愉快。
爸爸一大早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他可是從來沒有晨練的習慣。我將腦袋探出門外,陽光正好從頭頂被微風吹得嘩嘩作響的樹葉間,流淌下來,稀疏地灌進了我的眼睛裏。
“臭臭,快點過來。”我聽見爸爸壓低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院子門口停的卡車下麵,爸爸小心翼翼地探著腦袋,我跑過去,“你躲在這裏幹嘛?”近處,我才看到爸爸的肚子下麵還壓了一個過時的背包,顏色很像是被一大群騾子踐踏過的草地。
包裏被塞得鼓囊囊的,像爸爸吃飽飯的肚皮一樣。“快上車,我們躲到貨物箱的後麵,就不會被發現了。”爸爸費力地將我和背包一起頂上車,那背包的拉鏈可能早就壞掉了,裏麵一些東西不安分地探出了腦袋,麵包、青椒,還有一塊深顏色的豬排。
“我們要去哪兒?”
“北京。”右腳還沒來及跨進車裏的爸爸丟下了這樣一句,然後笑了起來。
我也笑了起來,雖然爸爸從未這樣正經過,但我仍然不相信一夜之間我就會踏上一段陌生的旅程。“爸爸,你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嗯。”
“我們真的要去北京?”
“嗯。”
“再也不回家了嗎?”
“嗯。”
“為什麼?”我開始沮喪起來。
“去給你找名犬嫁出去。”
“哦。”
灑滿陽光的小鎮,一下子變得很遙遠,看來我雖然在這裏長大,卻從沒有認真地生活過。不知道為什麼,隔著車窗,外麵忙碌的人就像是罐頭裏的沙丁魚,隻有動作,沒有表情。好無聊啊,我躺在爸爸肉乎乎的肚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