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南域朱雀(1 / 2)

風和日麗,是大梁最常見的景色。

大梁地處大陸南邊,古稱蠻荒南域。氣候濕潤而炎熱,隨處可見大樹枝繁葉茂、鬱鬱蔥蔥,小河纏纏綿綿、奔流到海。

蒼北園是一處有著上萬年曆史的古園林,依山傍水而建。相傳,蒼北園的第一任主人是被中原貶謫至此,從此,無盡歲月都隻能與那時未開化的南域蠻民和熾熱晴空相伴,再也見不到故鄉彎彎明月下飲酒作對,再也見不到故土上鄉音不改,再也見不到泱泱中原。

那位謫客忘不掉中原,但終其一生也沒能盼來中原的敕赦。於是,他仿照其在中原的住處修建了這座蒼北園。而蒼北園便成為了南域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與中原掛的上鉤的聯係。

蕭謹涪在十五年前擁有了這座園子。十五年間,倒有大半時間都住在這裏。蒼北園十三院門扉的對聯,蕭謹涪可以倒背如流。就是四合院的布局,正函堂裏清冷略帶苦澀的茶水,都很喜歡。

連陪同蕭謹涪打江山的這幫老臣都不知道,他到底有多熱愛中原那片他從未去過卻無比向往的地方。大梁建國二十年,蕭謹涪無時無刻不夢想著有朝一日打入長安,將十萬裏疆域一覽無遺。

可這一天,終究是等不到了。或者說,這一開始就隻是個夢。

南域蠻民自得其樂。數萬年前中原將南域劃地而治,南域子民自得其樂。百年前前朝朝綱不正,民怨四起,南域趁機脫離中原的管製,然後,自娛自樂。

反觀中原,亂世出英豪,幾十年間中原不僅有這位後來文成武德一統江山的大唐太祖,便是逐鹿中落敗者也不乏青衣客、百川到海這樣的絕代梟雄。

蕭謹涪不禁想起多年前,自己也曾與幾位至親說起過這個問題。徐有威有一句話,讓蕭謹涪記憶猶新:人,盡可以力挽狂瀾,但無法再造乾坤。

“小煥到了嗎?”蕭謹涪負手而立,他的眼已經望向了十萬裏之外的長安,他好像看到有一人坐在九華龍椅之上微笑著俯視,他可以驕傲的說:這天下盡在朕的掌心。

“回陛下,崇明王已至璟南城。那麼,下一步計劃,是不是可以安排了?”陰影中,張軍師的聲音略帶疲憊,卻充滿激情。他周身被黑袍覆蓋,就連蕭謹涪也有日子沒有看到他的麵貌。

風輕輕吹,黑袍掀起一角,露出張軍師半邊側臉。那曾經是一張多麼清秀的臉,現在,充滿褶皺,布滿血絲,宛如妖怪。

“繼續下一步吧!”窗外風雲未變,一片祥和,屋內卻暗如深淵。蕭謹涪重重歎息,心中千般不忍,拿起桌上前線來的奏折,不用看也知道鄭武閣會求自己什麼。終於下了決定,他長舒一口氣,好像將多日來身上的重擔全部釋放,半晌過後,才發現徒勞無功。

人的一生充滿了選擇,人的一生便是不斷選擇的過程。隻是有的選擇由得自己,有的選擇卻沒得選。

蕭謹涪這一輩子做過無數選擇。年幼時選擇與父兄爭食,被父親訓斥整晚。十五歲時逃出家裏流浪,與狗爭過食物,也睡過天橋。二十歲時三五好友揭竿而起,與天下作對,到現在仍能記起那些年的兄弟。窮途末路時選擇破釜沉舟,眼睜睜看著一起戰鬥過無數個日日夜夜的兄弟用生命阻攔敵人,為自己創造出一線生機。

而現在,他的選擇,是整個大梁,還是一城百姓?朱雀出世,焚盡一切,固然能阻攔大唐進攻的腳步,可是,要付出什麼,準備好了嗎?蕭謹涪捫心自問,卻得不到答案。

“陛下,我們已經無路可退。”張軍師能看到蕭謹涪的不忍與不安,可是,就像他說的,事到如今,已經無路可退。

“箭已離弦,陛下,切忌畏首畏尾。草船過河,這一箭,燃盡船上茅草,燃不盡鋪天蓋地的鐵船,也燃不盡船上有進無退的唐人。這一把油,我們必須加進去!”

“我知道,我知道。”一瞬間,那個雄才大略的梁帝頓時不見了蹤影。眼前這人,隻是一個擔心自己弟弟的兄長,以為擔心孩子的父親。

收獲總是伴隨著失去。蕭謹涪得到了南域,卻失去了家。崇明王是蕭謹涪最小的弟弟,不是堂弟,是親弟弟。直到失去了,蕭謹涪才明白家人的珍貴,所以他更懂得天下間父母的感觸。他將南域當成自己的家,將南域的子民當成自己的孩子,以為這樣,自己就還有一個家,一個比從前還要大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