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起於舊袍長絲,遇風而長,初時鬼鐮為氣,而後無常遁形。
火起於一人之心,見性與成,初時灼一家之言,然群怒附和,可燎千方野原,居廟堂之高不可奪其誌,處江湖之遠無法平其心。
火,起於不平,起於不甘,起於不能;火,欲成天下大勢,先焚此心,再燃其願,燼其筋骨,炙煉其身,一人登高而呼,天下熙熙攘攘遂從。
鬼臉猖狂猙獰的表情驟然凝固,滔天大火倒映在他的臉上,倒映在他的眼睛裏,然後他驚慌失措,他高聲呼喊著含糊不清的字句,漫天煙塵化作長臂,指向烈火的中心。
無盡煙塵如令行禁止的士兵,那一指便是長官在沙盤定下的旗。前路是有去無回的失樂園,還是九死一生的絞肉盤,他們都將一往無前。
煙塵大軍傾巢出動的時候,身處火焰中心的王羽冷眼旁觀,似乎那鬼臉再也無法阻攔他的路。
又回想起那人就站在那裏什麼都不說,無形中卻有無盡威壓襲來。他的佛袍隨微風擺動,他的褲腿被微風掀起,他的雙腳一動不動,他的雙眼充滿冷漠,他靜靜站著,微風吹著,他麵前的自己隻是案板上竭息待亡的水魚,他好像早已舉起帶來死亡的刀,他仍然如此安靜地微笑著,似乎命運早已注定,手起刀落,你的死亡不過是滾滾浪潮裏微不足道的一朵浪花。
為什麼?
王羽眼中的世界緩緩陷落,逐漸崩塌,他心裏已經明白,自己再次落入別人的圈套。可他不明白,為什麼?究竟是哪裏出了錯?
哦,從一開始就錯了。踏入脊黃道宮就是一步臭棋,或者再往前,由璟南城一路往北逃就已經走錯了。可那四人組的一切又和自己有什麼關係呢?
哦,好不容易逃脫厲鬼的追捕,我就該跑的啊!為什麼不跑呢?
遠古築道的盡頭,不是已經察覺到危機了嗎?為什麼不逃?原來,這也是個錯誤。
看到鬼王大獄的時候,難道沒有被撲麵而來令人窒息的鬼氣驚到嗎?為什麼要不自量力地與那古佛像對視?
這一路走來,每一步都是錯的。什麼都錯了,一切都來不及了!
也許,我的出生也是個錯誤。
如果沒有我,爸爸,媽媽,你們還會在那個慵懶的偏遠小城裏安度餘生吧;
如果沒有我,府城王家的那場戰爭不會出現,那個盤踞在龍江以南的龐然大物也不會沒落吧;
如果沒有我,那個總是掛著哈喇子的跟屁蟲,應該已經成為家裏的頂梁柱了吧!
對不起,阿遠,你將我視為大哥,我卻救不了你!
那個疑問終究沒有機會再問出口,那個答案……算了,已經不重要了。
一切都不重要了……
人死了,就一切都不重要了……
我,要死了嗎?
可是,充血的心髒為什麼還在跳動?那顆心髒跳動的是如此用力,每每充血到極點,整團擠壓下去,隻有狹小的空間貯藏起全身的血液,然後猛地噴吐,溫熱的血液在衝出牢籠之後冒著蒸騰的氣彙入長河之內,那一江長龍,全是滾燙的熱血!
無力與失敗像一架牢不可破的繩索,捆綁著自由,限製著積極。明明已經接受了困頓,明明告訴自己要坦然迎接死亡,可是,為什麼總覺得仍有遺憾?
是因為辜負了父親的期望嗎?是因為做不到母親的教導嗎?
還是因為,心裏的那個人,早就該放棄的人,本就不屬於我的人,還沒有離開心底那個小小的角落?
猶記得洋河酒館裏的對視,她眼中的漠不關心,當時不就該明白放手已是最好的成全?
猶記得夜宿北林時的相顧無言,她已不再是當年那個需要你保護的小女孩,當時不就下定決心向那段本就不屬於自己的生活裏最後的羈絆告別嗎?
那是為什麼,為什麼還殘存著期盼,為什麼還要有非分之想?
又是為什麼,心中的恨意越來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