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留之際,蒲陽的媽媽已經眼窩深陷,骨瘦如柴,頭上戴著一頂白色的小帽子,遮住了光禿禿的腦袋,臉色蠟黃,嘴唇幹癟,看上去倒像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
“小陽啊,媽對不起你,把你上學的錢都白花了,小陽他爸,我死了以後,你要是還想再找,你就等到小陽上了大學再找,娃太小了我不放心。”
蒲陽他爸握住蒲陽媽媽的手說:“你放心,我不找,我這輩子就你這麼一個女人,你走了,我就守著兒子,好好掙錢,供兒子上大學,等兒子有出息了,我下去陪你。”
話沒說完,蒲陽他爸就哭了,蒲陽也被爸爸帶哭了,唯獨蒲陽的媽媽沒有哭,隻是一個勁的搖頭歎息,在歎息中離世。
從媽媽去世的那天開始,蒲陽的成績就直線下滑,上課發呆、走神、早晨總是嗜睡,叫也叫不醒,邋邋遢遢的一直挨到了中考。
蒲陽倒是不恨醫生讓家裏花光了錢,卻還沒留下人,隻要人還有一口氣在,那就得治,花多少錢也得治。
但是蒲陽記得一個細節,媽媽第一次被推進手術室的時候,早晨七點多就進去了,結果在手術室裏等到了醫生下午下班,手術都沒有做,說是病人太多,沒輪的上。
後來,有個病友告訴蒲陽他爸,得給醫生塞紅包,沒紅包咋能做手術呢?再等一天也做不了。
第二天,蒲陽他爸籌了兩千塊錢塞給醫生,結果當天下午做的手術,在那一天,蒲陽才知道,原來白衣天使這玩意兒,也救人,也吃人,但是不管救不救得下,得先吃,吃不飽,哪有力氣救?
得知這個消息的蒲陽,一拳砸在醫院的牆磚上,磚頭好好的,蒲陽的手卻破了,血流了不少。
蒲陽他爸,叫蒲建國,和石井村的很多男人一樣,也是在工地上打工的,有時候在縣裏,有時候在省裏,有的時候甚至還得去外地,反正跟著包工頭走,哪裏有錢就往哪裏走。
蒲陽的媽媽在家裏種地,蒲陽他爸不在的時候,家裏家外的活基本上都是媽媽一個人幹,蒲陽有時候放學回去想搭把手,他媽媽也不讓,說是念書的人不能受這種瞎苦,不然長大了沒出息,就得看書,好好學習,幹活容易起繭子,念書的人手上要是有繭子,書就念不成了。
其實蒲陽媽媽老早就感覺到身體不舒服了,但是一直沒敢去醫院檢查,本來現在進醫院就貴,萬一查出個什麼大病小病的,那就更花錢了,結果就拖到了晚期。
有一句話是這麼說的:“在中國,真正有錢的人,就是得了大病進醫院心裏不慌的人。”
這話蒲陽現在信了,媽媽進醫院之後,他爸就慌了,到處找人借錢,幾乎把所有認識的人都借遍了,原本就顯老的一張臉,現在看上去更老了,其實才四十多歲,但是看上去就和六十歲一樣,頭發花白了,腰也彎了,皮膚黝黑,臉上爬滿了皺紋。
拿到分數條子的時候,蒲陽自己也愣了,他知道這次肯定是考不好了,但是沒想到,竟然不好到了這種程度,表麵上看起來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其實心裏也早就慌了。
寧縣三中,人稱“渣逼學校”,有一句順口溜很能說明問題。
“寧縣三中門朝西,不出人才出垃圾”。
一直以來,蒲陽都把這所學校叫做垃圾桶,隻有那些從小學混到初中的垃圾才會上這個學校,沒想到有朝一日,他自己也成了個垃圾,真是因果輪回,報應不爽,以後可得積點口德,蒲陽自嘲的想道。
從學校回來,蒲陽懷著忐忑的心情,頭也不敢抬的將中考失利的消息告訴了蒲建國,準備迎接狂風暴雨的來襲,隱隱的,他倒有些期待蒲建國將他狠狠的給揍一頓,揍的鼻青臉腫、七竅流血,揍的骨頭散架、昏死過去,這樣,他心裏的那份愧疚,就能多少減輕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