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均哥哥,我們何時可以成親?”柔柔的細聲傳來,一身鵝黃羅裙的丫頭天真爛漫,那雙如墨流淌的眼珠夾著絲絲羞意,卻不失此刻的堅定,望著身旁青衫磊落,靜佇河畔的男兒,十五六歲的氣宇已不落王侯將相,這位眉若綠峰的少年郎,溫廷川溫將軍的長子,側目而笑,眸子裏映著鵝黃衣裙,和著風過流水的溫情,傳來他寵溺的答音:“晴羅,待你長大一些,到了出閣之時,我必定乘飛馬,架彩車,將你風光娶之…”春風微微,攜起妖嬈的綠柳,滑過女孩的羞笑,帶著她內心的雀躍之情,朝山巒的那邊飛去,她聽見山裏傳來鳥兒的歡歌,此刻有不一樣的奇妙。她靜呼:“竹均哥哥…。”便跌入那一彎深邃的目光……
“郡主,郡主,你又做夢了?快醒一醒…”睜開眼睛,一張稚嫩的臉龐映入眼簾,頭上密密的細汗訴說著她此刻的擔心。馮晴羅眨眨眼睛,看著床邊的小丫鬟滿臉擔憂,生出一絲歉意,向她扯出一絲笑意,卻不料眼角有淚滴滑過,嘲笑她此時的狼狽。她側臉別手擦淨淚痕,揚頭對綠翹報以無聲的微笑,卻看見綠翹低頭,深深的歎了一口氣,空氣裏似乎有憐憫的味道。她收起嘴角,憐憫嗎?自從五年前那一天之後,她得到了好多憐憫的目光,還有好多責備的刺刀,一把一把插進她溫柔的胸膛。早在她低頭沉默的那一刻,便把無言當做屏障,嗬,那些洶湧澎湃的怒罵和同情,又怎會抵得過她內心呼嘯的愧疚和傷痛。她靜靜坐在床沿邊,這是第五年了,竹均哥哥,你知道羅兒有多麼想念你麼?她搖一搖頭,散去冗長的回憶,朝著綠翹一招手,示意她伺候穿衣洗漱。
窗外枯樹抽枝,燕子飛過的枝椏有綠意濃濃。又是一年春啊。綠翹在屋內端水忙碌的身影來來回回,這幾年都是這小丫頭陪伴左右,她常年少有外出,深居在這庭院,日日賞花默默。好在這丫頭靈氣,一直不怕生,脆生生的圍著她轉悠,已是過了五年,更是與之不見外,老喜歡給她講那些山野悠閑的生活和質樸的人情,倒是不像丫頭,卻更像姐妹。這樣一想,卻發現綠翹今天都沒有說幾句話,馮晴羅甚是奇怪,便注意起了這個丫頭,一看郡主朝自己身上張望,綠翹不由得慌了神兒,閃閃躲躲,欲言又止,一副害怕與之交談的模樣,失落落的。晴羅深想,許是剛才讓她心憂了,於是想著緩和氣氛,便開口:“翹兒,今兒個天氣煞是好,你出街給我買盒胭脂可行?”綠翹疊被的身姿顫了顫,緩緩轉過身,抿了抿嘴,眼睛在她身上飄飄忽忽,聲音小到了極點:“郡主,你可不愛打扮的。”便深深低下了頭。
總覺著她今日不對勁,想著前幾日鈺二娘房裏的丫頭才和她吵鬧一番,晴羅不免也緊張起來,她踱步走到綠翹跟前,生怕這開朗的小丫頭為了自己受了什麼委屈不敢言,她關切的看著綠翹,希望她能告知一二。見到郡主這般對自己好,綠翹不由得淚眼婆娑,騰出雙手緊緊抓著她的衣袖,欲語淚先流。晴羅後來什麼都忘了,隻記得綠翹朱唇輕啟,將一句“溫將軍回來了”說得那麼緩慢拉長,像一首哀思悠悠的琴曲,像戲子悲憫怨懟的獨白,捆綁著自閉已久的心。她好似又掉進了當年的河流,周圍都是嘩啦啦的流水,化作長針,種種紮進身體,她想要大聲呼叫,那水卻此般奸詐,一股一股湧進她的口腔,深埋進她的胸口,她快要不能呼吸了,她想著,她真的快要不能呼吸了……
綠翹看見她突然間煞白的臉龐不由得大聲叫喊起來“郡主,郡主”,不住的搖著晴羅的身體,那驚訝的目光充滿了更深更複雜的情愫,令人心疼不已,而後淡淡的,淡淡的便冷靜如水,她戚戚的笑了笑:“沒事的,翹兒。不用擔心我,有很多事,遲早要麵對的。”她越說聲音越單薄,綠翹忍不住安慰她:“郡主,溫將軍以前那麼喜歡你,他肯定是原諒你的,就算看在竹均少爺的麵子…。”“翹兒,別說了。”她忍不住打斷丫鬟的話,這些不願提及的傷疤,還是就讓它塵封吧。“罷了,父王怕是等急了吃飯呢,我們也別遲了。”見她無心再談,綠翹便也不再言語,跟著她穿過庭院,來到膳廳。飯桌旁丫鬟們正在緊湊的張羅著飯菜,廉親王馮續初正坐上方,右側坐著一直柔弱的娘親,恪守婦道,細心操持著整個王府,賢良淑德,擁護夫君。左側坐著他寵愛的鈺側妃,步搖顫顫,金釵閃閃,笑而不語的看著晴羅,好似等待著一出好戲。她身邊坐著一位五六歲小男孩兒,是老王爺的第三個孩兒,晴羅的弟弟。她收回目光,放在父王身上,這曆經官場的老王爺如今好似又老了一些,此刻無奈的眼角連著皺紋,帶動著嘴角,苦不堪言的神情。“晴羅,快來坐著用膳。”娘親掩飾著眼角淡淡的淚光,笑著向晴羅伸手,拉她坐到自己身旁,晴羅欠了欠身子“父王,娘親,鈺二娘”小男孩也哧哧笑著叫她“二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