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輯 兩情相悅到濃時2(1 / 3)

第五輯 兩情相悅到濃時2

長在心口的那抹朱砂痣

敲三下,我愛你

這個故事是蘭妮告訴我的。

“你認識胡嗎?”她問我。

“是的,去年冬天,我和她吃過飯,印象中,她是個很溫柔,很靈秀,很有才華的女人。”

“喜歡她嗎?”

“是的。”

“那麼,你應該知道她的故事。”

胡是個年輕的女作家,剛從大學畢業沒多久,擅長寫新詩和小品,文筆流暢生動,筆底充滿了感情。從她的文筆看,她該是個細膩而多情的女孩。

胡尚未結婚,和父母定居南部。在一次台北的文藝聚會中,她認識了住在台北的周。周不是作家,而是某報的文教記者,能寫,能談,能欣賞,而且會畫一手極好的寫意畫。他的才氣和風采立即吸引了年輕的胡,但是,周已經使君有婦。

人類有太多“相見恨晚”的故事,但是,相知卻永不會“恨晚”。胡和周由相識而相知,由相知而相愛,這之間是一條漫長而坎坷的路。我相信他們這條路走得非常艱苦,必定充滿了矛盾、掙紮、痛楚、壓力和犯罪感。台灣的社會,說新不新,說舊不舊。一方麵有非常聳人聽聞的新潮人物,另一方麵,也有極端的保守派。胡和周就在這夾縫中生存。

周是書香門第,妻子也是出自名門,而且已有了一兒一女。無論在道義上,責任上,都不允許他有外遇,更遑論離婚再娶。因而,他們隻有抑製著這份感情,不容許它泛濫開來。他們經常在宴會上,或人群中相遇。四目相對,靈犀一點,千言萬語,卻常苦於無法傾訴。於是,有一次,當他們有機會單獨相處時,周說:“那隻是三個字;三個從有曆史,有人類,就會互相訴說的三個字:我愛你。我不能時時刻刻親口對你說這三個字,但是,讓我們之間有點默契吧,如果我敲三下桌子,就表示我在對你說這三個字;如果我拍你三下肩膀,也是說這三個字;如果我打電話給你,鈴響三下就掛斷,那是我在對你說這三個字;甚至……如果我向你眨三下眼睛、彈三下手指、噴三口煙……都是在說:我愛你。”

多麼浪漫的表達方式!

然後,有好長的一段時間,他們生活在“三下”裏。敲三下,我愛你。拍三下,我愛你。看三下,我愛你。鈴響三下,我愛你。吹三下口哨,我愛你。歎三口長長的氣,我——愛——你。

這種愛情,有它的淒涼,有它的美麗,有它的詩意,有它的殘忍,有它的狂歡,有它的痛苦。

不論怎樣,周和胡就這樣“兩情默默”地度著日子。胡為了忠於這段“不為人知”的愛,竟屏退了所有的追求者,一直小姑獨處。

逐漸,兩人的知己朋友,都知道了這段情。而他們在無數的刻骨相思之後,越來越覺得彼此間的愛,已濃得再也化不開。於是,周開始和妻子攤牌,開始和父母商量,開始為兩人的未來而奮鬥——這是另一條艱苦的路,幾乎是殘酷而血淋淋的。周為了胡而奮戰,胡為了周而受盡唾罵。

最後,周的妻子終於同意了離婚。

去年七月某日,胡和周約好在台北某餐廳共進午餐,胡乘飛機北上。那天,她心情極好,因為這麼多年的暗戀,終於有了撥雲見日的一天。終於可以公開約會了!誰知,這頓午餐,周卻沒有出席,而且,他永遠不會出席了。

周就在那天早晨,因撞車而喪生。

就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人走了,消失了。

而活著的人,卻必須繼續活下去。

胡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活著,那些日子,她生不如死,對於周圍所有的事和物,都視而不見。心碎的滋味,隻有心碎過的人才知道。那些日子,她沒有感覺,沒有思想,沒有意識,活著隻為了活著,痛苦的底層,是再也沒有愛了,再也沒有希望了。“死亡”摧毀了一切,愛情、夢想和希望。

在周死後的第七夜,周的諸多好友們,都聚集在一起,為周開追悼會。胡也參加了追悼會,她彷徨無據,心碎神傷。眼前都是舊相識,可是,誰再對她敲三下?拍三下?看三下?吹三聲口哨?歎三口長氣……

那夜,台北全市燈火輝煌。

但是,那夜,在周的追悼會上,一間大大的客廳,卻忽然燈火全息。燈滅了,一片黑暗。大家在驚愕中,燈又自己亮了,然後,再滅,再亮,再滅,再亮。一連明滅了三次!

胡幾乎脫口狂呼了!

閃三下,我愛你!

他來過了!他見到她了!他說過了!閃三下,我愛你!閃三下,我愛你!他表達了他的意思,他帶來了他的關懷、熱情與安慰。

死亡,不是終點。胡又活過來了,又能麵對生活了,又開始寫作了。死亡,也不能阻止愛情!

這是個愛的故事!

我聽完了,說不出的感動,說不出的心酸,也說不出的激蕩。愛,如能超越生死,該是件多麼偉大的事!但願死而有靈,相愛的人永不被死亡分開。那麼,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愛”綿綿無絕期!這不也是種“美”嗎?提起筆來,我情不自禁地寫下幾行字:

“不能同死,但能同在!不能相聚,但能相愛!不能今生今世,但能無阻無礙!”

給胡,給周。為了他們的愛。

(瓊瑤)

麥琪的禮物

一塊八毛七分錢。全在這兒了。其中六毛錢還是銅子兒湊起來的。這些銅子兒是每次一個、兩個向雜貨鋪、菜販和肉店老板那兒死乞白賴地硬扣下來的;人家雖然沒有明說,自己總覺得這種掂斤播兩的交易未免太吝嗇,當時臉都臊紅了。德拉數了三遍。數來數去還是一塊八毛七分錢,而第二天就是聖誕節了。

除了倒在那張破舊的小榻上號哭之外,顯然沒有別的辦法。德拉就那樣做了。這使一種精神上的感慨油然而生,認為人生是由啜泣,抽噎和微笑組成的,而抽噎占了其中絕大部分。這個家庭的主婦漸漸從第一階段退到第二階段,我們不妨抽空兒來看看這個家吧。一套連家具的公寓,房租每星期八塊錢。雖不能說是絕對難以形容,其實跟貧民窟也相去不遠。

下麵門廊裏有一個信箱,但是永遠不會有信件投進去;還有一個電鈕,除非神仙下凡才能把鈴按響。那裏還貼著一張名片,上麵印有“詹姆斯?迪林漢?揚先生”幾個字。

“迪林漢”這個名號是主人先前每星期掙三十塊錢的時候,一時高興,放姓名之間的。現在收入縮減到二十塊錢,“迪林漢”幾個字看來就有些模糊,仿佛它們正在考慮,是不是縮成一個質樸而謙遜的“迪”字為好。但是每逢詹姆斯?迪林漢?揚先生回家上樓,走進房間的時候,詹姆斯?迪林漢?揚太太——就是剛才已經介紹給各位的德拉——總是管他叫做“吉姆”,總是熱烈地擁抱他。那當然是好的。

德拉哭了之後,在臉上撲了些粉。她站在窗子跟前,呆呆地瞅著外麵灰蒙蒙的後院裏,一隻灰貓正在灰色的籬笆上行走。明天就是聖誕節了,她隻有一塊八毛七分錢來給吉姆買一件禮物。好幾個月,她省吃儉用,能攢起來的都攢了,可結果隻有這一點兒。一星期二十塊錢的收入是不經用的。支出總比她預算的要多。總是這樣的。隻有一塊八毛七分錢來給吉姆買禮物。她的吉姆。為了買三件好東西送給他,德拉自得其樂地籌劃了好些日子。要買一件精致、珍奇而真有價值的東西——夠得上為吉姆所有的東西固然很少,可總得有些相稱才成呀。

房裏兩扇窗子中間有一麵壁鏡。諸位也許見過房租八塊錢的公寓裏的壁鏡。一個非常瘦小靈活的人,從一連串縱的片段的映像裏,也許可以對自己的容貌得到一個大致不差的概念。德拉全憑身材苗條,才精通了那種技藝。

她突然從窗口轉過身,站到壁鏡麵前。她的眼睛晶瑩明亮,可是她的臉在二十秒鍾之內卻失色了。她迅速地把頭發解開,讓它披落下來。

且說,詹姆斯?迪林漢?揚夫婦有兩樣東西特別引為自豪,一樣是吉姆三代祖傳的金表,另一樣是德拉的頭發。如果示巴女王住在天井對麵的公寓裏,德拉總有一天會把她的頭發懸在窗外去晾幹,使那位女王的珠寶和禮物相形見絀。如果所羅門王當了看門人,把他所有的財富都堆在地下室裏,吉姆每次經過那兒時準會掏出他的金表看看,好讓所羅門妒忌得吹胡子瞪眼睛。

這當兒,德拉美麗的頭發披散在身上,像一股褐色的小瀑布,奔瀉閃亮。頭發一直垂到膝蓋底下,仿佛給她鋪成了一件衣裳。她又神經質地趕快把頭發梳好。她躊躇了一會兒,靜靜地站著,有一兩滴淚水濺落在破舊的紅地毯上。

她穿上褐色的舊外套,戴上褐色的舊帽子。她眼睛裏還留著晶瑩的淚光,裙子一擺,就飄然走出房門,下樓跑到街上。

她走到一塊招牌前停住了,招牌上麵寫著:“莎弗朗妮夫人——經營各種頭發用品。”德拉跑上一段樓梯,氣喘籲籲地讓自己定下神來。那位夫人身軀肥大,膚色白得過分,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同“莎弗朗妮”這個名字不大相稱。

“你要買我的頭發嗎?”德拉問道。

“我買頭發,”夫人說,“脫掉帽子,讓我看看頭發的模樣。”

那股褐色的小瀑布瀉了下來。

“二十塊錢,”夫人用行家的手法抓起頭發說。

“趕快把錢給我。”德拉說。

噢,此後的兩個鍾頭仿佛長了玫瑰色翅膀似的飛掠過去。諸位不必與日俱增這種雜湊的比喻。總之,德拉正為了送吉姆的禮物在店鋪裏搜索。

德拉終於把它找到了。它準是為吉姆,而不是為別人製造的。她把所有店鋪都兜底翻過,各家都沒有像這樣的東西。那是一條白金表鏈,式樣簡單樸素,隻是以貨色來顯示它的價值,不憑什麼裝潢來炫耀——一切好東西都應該是這樣的。它甚至配得上那隻金表。她一看到就認為非給吉姆買下不可。它簡直像他的為人。文靜而有價值——這句話拿來形容表鏈和吉姆本人都恰到好處。店裏以二十一塊錢的價格賣給了她,她剩下八毛七分錢,匆匆趕回家去。吉姆有了那條鏈子,在任何場合都可以毫無顧慮地看看鍾點了。那隻表雖然華貴,可是因為隻用一條舊皮帶來代替表鏈,他有時候隻是偷偷地瞥一眼。

德拉回家以後,她的陶醉有一小部分被審慎和理智所替代。她拿出卷發鐵鉗,點著煤氣,著手補救由於愛情加上慷慨而造成的災害。那始終是一件艱巨的工作,親愛的朋友們——簡直是了不起的工作。

不出四十分鍾,她頭上布滿了緊貼著的小發鬈,變得活像一個逃課的小學生。她對著鏡子小心而苛刻地照了又照。

“如果吉姆看了一眼不把我宰掉才怪呢,”她自言自語地說,“他會說我像是康奈島遊樂場裏的賣唱姑娘。我有什麼辦法呢?——唉!隻有一塊八毛七分錢,叫我有什麼辦法呢?”

到了七點鍾,咖啡已經煮好,煎鍋也放在爐子後麵熱著,隨時可以煎肉排。

吉姆從沒有晚回來過。德拉把表鏈對折著握在手裏,在他進來時必經的門口的桌子角上坐下來。接著,她聽到樓下梯級上響起了他的腳步聲。她臉色白了一忽兒。她有一個習慣,往往為了日常最簡單的事情默禱幾句,現在她悄聲說:“求求上帝,讓他認為我還是美麗的。”

門打開了,吉姆走進來,隨手把門關上。他很瘦削,非常嚴肅。可憐的人兒,他隻有二十二歲——就負起了家庭的擔子!他需要一件新大衣,手套也沒有。

吉姆在門內站住,像一條獵狗嗅到鵪鶉氣味似的紋絲不動。他的眼睛盯著德拉,所含的神情是她所不能理解的,這使她大為驚慌。那既不是憤怒,也不是驚訝,又不是不滿,更不是嫌惡,不是她所預料的任何一種神情。他隻帶著那種奇特的神情凝視著德拉。

德拉一扭腰,從桌上跳下來,走近他身邊。

“吉姆,親愛的,”她喊道,“別那樣盯著我。我把頭發剪掉賣了,因為不送你一件禮物,我過不了聖誕節。頭發會再長出來的——你不會在意吧,是不是?我非這麼做不可。我的頭發長得快極啦。說句‘恭賀聖誕’吧!如姆,讓我們快快樂樂的。我給你買了一件多麼好——多麼美麗的好東西,你怎麼也猜不到的。”

“你把頭發剪掉了嗎?”吉姆吃力地問道,仿佛他絞盡腦汁之後,還沒有把這個顯而易見的事實弄明白似的。

“非但剪了,而且賣了。”德拉說。“不管怎樣,你還是同樣地喜歡我嗎?雖然沒有了頭發,我還是我,可不是嗎?”

吉姆好奇地向房裏四下張望。

“你說你的頭發沒有了嗎?”他帶著近乎白癡般的神情問道。

“你不用找啦,”德拉說。“我告訴你,已經賣了——賣了,沒有了。今天是聖誕前夜,親愛的。好好地對待我,我剪掉頭發為的是你呀。我的頭發也許數得清,”她突然非常溫柔地接下去說,“但我對你的情愛誰也數不清。我把肉排煎上好嗎,吉姆?”

吉姆好像從恍惚中突然醒過來。他把德拉摟在懷裏。

吉姆從大衣口袋裏掏出一包東西,把它扔在桌上。

“別對我有什麼誤會,德爾。”他說,“不管是剪發、修臉,還是洗頭,我對我姑娘的愛情是決不會減低的。但是隻消打開那包東西,你就會明白,你剛才為什麼使我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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