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乾勝說:“楊科長,我給你明說吧,你這科長肯定沒戲了。今晚上,整個礦機關的人都在活動。辦法隻有兩個:要麼,讓明天的會開不下去;要麼,讓後天的會開不下去。”
羅偉說:“楊科長,你別總翻老黃曆,你的後台沒淩雲的後台硬,要自己想辦法救自己。我告訴你——這話你可不能亂講:竹林溝的地麵工人、放牛坪的地麵工人——就是熊忠他們;還有機修分廠、機關的人都在打主意,後天給他弄點響動……人多力量大,你就別睡夢床了……”
楊平學怔怔地看著羅偉:“會都沒有開,你咋曉得他會整我?”他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哎!明天不通過他那****方案不就行了嗎?”
羅偉說:“我們連職工代表都不是!你說不通過就不通過啊?”
楊平學愣著眼珠想了想:“找徐科長啊!淩雲真要整徐峰,楊建業、趙敬國、彭定雲和他那麼鐵,他們會幫他的忙啊!”
羅偉想了想:“那你去找徐峰說吧!像你想的那麼簡單,我們還找你幹啥?”他想,徐峰暗示他來找楊平學,就讓楊平學自己去找徐峰吧!他感到徐峰太深沉、太狡猾,楊平學太膚淺、太呆笨。這件事沒人敢站出來領頭,難成。
羅偉、李乾勝兩人此唱彼和,飛長流短地和楊平學說了一陣,見楊平學發指眥裂指天畫地了。就起身告辭。
楊平學一個人悶坐在寢室裏越想越氣憤,就給舅舅家裏打電話。舅媽告訴他,舅舅省城開會去了。他站著想了一會,就出門去找徐峰。
徐峰的妻子在礦子弟學校教書,家也在子弟校裏。學校在明月壩邊上,依山臨溪,距牛滾氹有兩公裏路程。此刻,徐峰一個人在學校操場上散步,思考著如何應對眼前這場人生厄運。
明月峽裏,徐峰的確是最有辦法的人。他是六十年代初的大學畢業生,因伯父是國民黨逃台灣軍官,家庭和他本人命運多舛。他父親本是佃戶,解放前兩年受哥哥資助,在石坡鎮上開了一家雜貨鋪,土改時劃為小商成份。哥哥解放前那次回家,讓弟弟解放後百口莫辯,受了二十多年管製。徐峰大學畢業分配在地區文化館工作。家裏剛剛迎來曙色,他就被宣布為國民的狗特務;被批鬥、遊街,受盡了折磨後,遣返回石坡鎮勞動改造。在石坡鎮幾年,他當過農民、小學教師。明月峽煤礦大招工時,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把他夫婦一並調了進來。
剛到煤礦時,他是內控對象,安排在礦井裏勞動。他無法承受那種無休無止的身心折磨,一天晚上,他抱著但求一死的心闖進礦黨委書記家裏,在黃仲全麵前長跪不起,哭訴自己的冤屈:伯父是被抓壯丁當的國民黨兵,在一九四一年底的長沙保衛戰中,他身負重傷,全營與日寇拚到隻剩幾個人。徐峰淚流滿麵:“他當了軍官隻回過一次家,我那時才十一、二歲,怎麼可能當他的特務?他當國民黨軍官逃往台灣與我有啥關係啊!我是受共產黨的培養,上的是共產黨的大學啊……
黃仲全十分同情這個同齡人的遭遇。查過徐峰的檔案後,力排眾議把他安排到子弟學校,不久,就調進了礦機關。徐峰是憑著他愽學多才的本領和逆來順受的為人處世的方式,走上供應科長之位的。
坎坷的人生際遇,徐峰養成了默默讀書,獨立思問題的習慣。在他心中,人間是強者的天堂,弱者的地獄;人性裏有蛻不去的獸性,人心中永遠抹不去的是自己;人都是自私的,一切行為受自身生存的本能支配,與道德無關。世事如棋,人心難測,人生無常,中國社會曆來是人情社會、關係社會,人與人之間的交往,都是各有所圖各懷目的相互利用,與人方便自己才有方便,給別人有路走自己才有路!時來運轉這些年,他養光韜晦,善氣迎人,廣交朋友,廣積人緣。他結交的朋友,既有達官貴人,也有黎民百姓﹔既有長遠之計的,也有一時之需的。他很會辦事,前些年物資緊張,在為企業辦事的同時,也為有求於他的人辦過很多事。苦難的人生,讓他深刻地認識到,隻有自己強大,才有榮華富貴生活,惟有當官,才有呼風喚雨的人生。然而,除黃仲全外,幾屆領導都認為他太聰明、太有本事,不敢也不願重用他。
徐峰做夢都沒想到,自己戰戰兢兢生活幾十年,到老了栽這樣大的跟鬥。他更沒想到,淩雲會拿打獵這件事對他下手。他心裏很悲哀、很無助,真是人生若波瀾,世路有屈曲!天地良心,當科長這些年,他心底除了想巴結領導,讓領導開心、順心,給自己生存環境寬鬆點,在生活的夾縫中苟且偷生這點私心外,工作上做到了克已奉公。這次上山打獵,他真的不是蕩檢逾閑,而是地區物資局一個科長向他要山野味。他事前向主管副礦長彙報過,吳才全也是同意了的。明月峽裏的幹部職工上山打獵,如同打牌下棋一樣司空見慣。周承恩就是全礦有名的獵手,近兩年年紀大了才作罷。他感到很冤屈、很無助,通報出來前後,吳才全懾於淩雲的勢力,沒有替他說一句公道話。他早就意識到,淩雲發一個全礦通報扣幾塊錢獎金,背後另有文章,也想到了蠱惑人心,借刀殺人的手段,就是沒想到會有如此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