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英對答應蔻官的事一籌莫展,於是在酒席桌上也淡淡的,除了替賈薔招攬生意,並不多說旁的,早早地從這酒席桌上退出,出了酒樓,並不回家,也不叫小廝跟著,獨自騎著馬就向榮國府去。
遠遠地望見一個小太監從榮國府西角門裏出來了,馮紫英詫異賈璉怎跟內監有來往,驅馬到了門前停下,穿過門廳遠遠地聽見焦大扯著嗓子嚷嚷著說小廝們擅離職守,也不理會他,一徑地向賈璉的外書房去,在門廳裏就瞧見賈璉領著人算賬,依稀聽見一句“給戴公公五百兩買房銀子”,心道虧得賈家唯賈璉最大這樣的賬才能當真入賬,有意慢慢地走過去,待賈璉看見他了,才衝賈璉一笑。
“璉二哥忙著呢?”馮紫英眯著眼看了眼天,這會子才剛到了午後,也隻有他跟石光珠幾個紈絝子弟醉醺醺的。
“算不得忙,先安排家事呢。”賈璉笑道。
“大老遠就聽見你們家焦大太爺罵人。”馮紫英走近兩步,見金彩、林之孝等都在,又對金彩、林之孝等人笑了一笑。
金彩笑道:“罵人的事我們拉不下臉,都是住在一處的,尋常見了就喊大叔大娘的,罵人也有個顧忌。還是焦大太爺有臉麵,哪裏錯了,他張嘴就罵的。”
這意思便是賈璉有意縱容焦大罵小輩分的家丁了。
馮紫英笑著點頭,賈璉道:“你來可是有要緊的事要說?”見他又是醉熏熏的,就忙令全福攙扶他進書房屋子裏歇著,又令人煮了醒酒湯來,待馮紫英在套間炕上盤腿坐下,才在炕下椅子上坐著問他:“這會子又是為了什麼喝酒?”
馮紫英笑道:“這點酒哪裏能喝醉人?今日是為蔻官、光珠兩個調停呢。”對賈璉招了招手,待他探頭湊近一些,就低聲問他:“你說,忠順王府想叫戶部掛名再亂一些,想打發人去江南采買是個什麼意思?”
賈璉笑道:“自然是要渾水摸魚的意思了。皇商裏頭的道道多的是,譬如薛家看似是宮裏房美人挑起的,若是有人跟著趁火打劫,攪合得戶部掛名亂得不可開交,上頭的太上皇、太後老人家大可以拿著驕奢淫逸、不知節儉的由頭追究此事,這事跟風的占便宜的未必能挨罰,最先起頭的房美人就是罪魁禍首,要挨罰了。至於去江南采買,那更簡單了,就是蠲免了一批皇商的名,再握著采選皇商的權,打著采買的名頭去江南一帶的富商手上收銀子。”
馮紫英摩挲著拇指上的繭子,低聲道:“蔻官說,若是此事能成,他便可以去江南替忠順王府采買——料想是賣些小戲子的行當了。借著這事,多少忠順王府的印鑒他都能弄到。”
賈璉一默,沉吟道:“若是逼太上皇、太後出麵,叫太上皇、太後將遴選皇商的權勢握在手中,忠順王府一係跟著水漲船高,賈雨村更要見風使舵巴結忠順王府,這麼著,采買火器一事更能達成。唯一的顧慮是房美人……”
馮紫英輕笑一聲,盤著腿指著賈璉笑道:“萬萬想不到璉二哥也有優柔寡斷的時候,莫非你跟那房美人……璉二哥的膽子也太大了一些。這事說給當今聽,當今自有法子叫房美人再恃寵而驕一次。”
“胡言亂語,不過是可憐她罷了。”賈璉搖頭,不肯接說給當今的話頭,繼而思忖著他與馮紫英等人所做的事無一不是冒著極大風險的,倘若房文慧此時答應與他裏應外合,將來他自然也不會將她棄之不顧,於是緩緩地對馮紫英道:“此事,須得與房美人商議商議,她這會子正在風口浪尖上,料想她心裏也在琢磨著要韜光養晦。但看她是樂意被人用鈍刀子磨死還是一下子被打趴下,然後再臥薪嚐膽。”
“哎,就不知道房美人一個姑娘家有多少眼光了。”馮紫英雖自詡沒喝多,但這會子喝了醒酒湯,又被屋子裏的暖香一蒸,不覺多了兩分醉意,於是不拘小節地仰躺在炕上閉目歇息。
賈璉琢磨著如何給宮裏人送信,出了書房,就叫全福叫了曹誌堅、曹誌成兄弟來,“方才來的小李子未必回宮了,指不定他又在哪邊賭博喝酒呢,去把他尋來。”
曹誌堅、曹誌成兄弟二人答應著,立時向外去尋戴權手下的小太監來。
賈璉坐在書房外欄杆上逗弄雀兒,小半日才見瘦瘦小小的小李子堆著笑過來,招手叫他上前,又叫全福塞了一錠金錠給他。
小李子受寵若驚,幹瘦的臉上一笑滿是褶子,拱著手笑道:“璉二爺又有什麼吩咐?”
賈璉微微探著身子,低聲道:“這金子是給你的,你替戴公公跑腿時,若能見上房美人,你且問她有沒有膽量接著恃寵而驕。”他的計劃不能對當今和盤托出,畢竟當今也並非毫無爭議的明主,不能將成敗與否寄托在當今是否是個明君上。
“隻這一句話?”小李子愣住。
“就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