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不是說,這也是他們的劫數麼?貧道要趕去周家赴約,先行告辭了。”甄士隱說罷,拂塵一擺,當即灑脫地向外去。
賈璉一默,既然甄士隱隻說認出聲音,可見他並未跟那群紈絝子弟碰麵。出了後殿,見張道士遠遠地站著,就招手令他過來,問他:“周家要召集道士?”
張道士笑道:“周家修建省親別院,處處都不肯落在吳家之後,召集了好些精通山水土木的大士。”
“那甄士隱,此番進京,就是應周家之約?”賈璉忙問。
張道士是認識周家公子的,先前甄士隱與封氏的過往,他也一一瞧見了,但便如周家公子逼死甄英蓮時他不肯出手一樣,此時明知道甄士隱與周家有了仇,也不肯提醒周家,隻裝糊塗說:“貧道並不知道誰是甄士隱,隻是方才那道士,原本是吳家要請,周家聽說了,便半道截去的。”
賈璉將張道士看清楚了,就笑道:“先帝爺曾稱你為什麼來著?”
“大幻仙人。”張真人說。
“今上又封你為什麼?”
“終了真人。”張真人又道。
賈璉輕聲一笑,“真人不愧終了之名。我也不知道誰是甄士隱。”說罷,便起身向外去,出了山門,望見寶玉滿臉淚光地被趙天梁攙扶著,就對他說:“回去吧。”
“英蓮實在是……若非我一時忘了,璉二哥早些來救人……”
“你回去之後,給她寫個挽聯祭拜一通吧。”
“哎。”寶玉答應著,被趙天梁、趙天棟扶上馬,就一路暈暈乎乎地跟著賈璉回榮國府去,半路望見甄士隱換了嶄新的道袍,就要追上去替封氏、英蓮討還公道,被賈璉喝住後,越發無精打采。
等上了寧榮大街,寶玉就覺昏昏沉沉,賈璉看他兩眼發癡,就令趙天梁送他回東邊花園子裏歇著,自己向賈母那榮慶堂去。
此時天已經大黑,榮國府內燈火輝煌,榮慶堂內前庭後院早已擺下宴席、唱出戲詞。
賈璉先去賈母處斟酒,看賈母對這重陽宴席十分滿意,便先賠不是道:“孫兒來遲了。”
賈母坐在上首,兩邊有湘雲、迎春、探春、惜春、傅秋芳並宗裏的幾個姑娘家陪伴,自覺愜意,便笑容舒展地說:“你忙正經事要緊,左右我這邊有人呢。”
“寶玉呢?”王夫人坐在賈母左手邊問。
賈母聽了,便向賈璉身後看,不見寶玉過來斟酒,就道:“他那鬼東西又躲哪裏去了?”
賈璉笑道:“他去了一遭清虛觀,興許撞上了不幹淨的東西,回來路上兩眼發癡,我就令他回東邊花園子裏歇著了。”
“這樣也好。”賈母說,又對一旁伺候的鴛鴦說,“你親自送幾樣酒菜過去,跟寶玉說,他身子要緊,不必趕來這邊照應。”
“是。”
賈璉瞥了一眼,見探春已經跟傅秋芳十分熟絡,便退了出去,到了男子席上,見賈政、賈珠、賈環、賈蘭都在,唯獨陳也俊沒來,就笑道:“大姐夫怎不過來?”
賈政白日裏被打了臉,怏怏不樂地說:“他不知被誰欺負了,隻說死也不出後院。”
賈璉說道:“如此,也叫人給他送了酒菜去。”聽賈政問起寶玉,便將清虛觀一事說給席上人聽。
賈政聽了,又怕寶玉被嚇傻,又唯恐得罪了人,隻說:“那柳湘蓮的性子實在不好,便是八十萬禁軍教頭林衝,也有個忍辱負重的時候。”
“誰說不是呢?”傅式在一旁附和。
賈璉笑了一笑,撐到二更天後眾人散開,又打發趙天梁去看寶玉怎樣,聽說寶玉發了燒,琢磨著寶玉是隨著他出城,有個好歹難免要怪在他頭上,於是洗了臉喝了兩口醒酒湯後,就帶著全福全禧林之孝親自去看。
這一看之下,不禁嚇了一跳。
原來寶玉燒得麵紅耳赤,肌膚滾燙灼人。
“我的天爺,全家都指望他呢,怎就病成這樣!”王夫人握著帕子哭天抹淚。
賈政蹙眉歎息。
賈珠令賈蘭休息後,也搖頭歎息不已,唯恐寶玉一病之後落下個毛病,像他那樣病病歪歪,再幹不得要緊的事。
“老爺太太別急,就算寶二哥不好,還有我呢。”賈環在邊上添油加醋。
王夫人緊緊地攥著帕子,決心看在探春麵上暫時不跟賈環一般見識。
“請太醫了麼?”賈璉問。
賈珠忙說:“已經打發人去請了。”說罷,又催著人再去請另一位太醫。
過了小半日,就見林之孝進來說:“二老爺、大爺、二爺,鮑太醫、孫太醫各處的太醫都去請了。”
“那怎還不見人來?”王夫人多疑地看賈璉一眼。
林之孝忙說:“咱們打發的人遲了一步,據說各處有名的沒名的太醫,都叫周貴妃家請去了。”
“他們家要那麼多太醫做什麼?”賈珠納罕地道。
正問,就聽床上燒得迷迷糊糊的寶玉忽地坐起身說:“冤有頭,債有主!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說罷,便又向後仰倒過去。
林之孝嚇了一跳,忙說道:“據說周貴妃娘家出了大事,周家老爺擺下宴席請為修建省親別院出力的諸位吃酒聽戲,有一個道士趁宴席上熱熱鬧鬧沒人防備,偷偷地在周家酒壺裏下了藥,如今周家大爺據說已經咽氣了,剩下還有周家、周家的親家家,林林總總二十幾個哥兒臉色發黑地躺在周家裏頭呢。”
賈政、王夫人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