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心裏一涼,“老太太,你可不能這樣,一早上代儒老奶奶要吃人參,元春打發人來我這取,還是現打發人當了一副鐲子才……”
“跟我說這做什麼?你不是一個勁催著女婿生孩子麼?”賈母冷笑著說。
一語未了,就聽琥珀進來說:“老太太,薔哥兒去江南給周家采買小戲子,也順道給老太太買了十二個,如今已經領著人來了。”
賈母歡喜地說道:“才少了兩個人,我正嫌冷清,就又有新人來了。快叫他領著人進來。”
“哎。”琥珀答應著,一打簾子,就見唇紅齒白的賈薔領著十二個環肥燕瘦的女孩子進來了,這女孩中,有活潑疏朗如湘雲的,也有纖弱嫋娜似黛玉的,更有溫柔大方可比寶釵的。隻看得賈母目不暇接,連連說好。
賈薔進來笑道:“老太太,孫兒在周家那當差,弄了一些邊角料來,問了二叔,二叔說,他去周家裏,見著周家老太太有個花廳很不錯,叫我給老太太將花廳重新修正一下。又說左右周、吳兩家修院子剩下一些邊角料丟著也沒用,不如將老太太屋後先前迎大姑姑的院子,並後頭東大院一直到梨香院邊上的院子,修成一個小園子給老太太遊園用。”
賈母聽了歡喜不迭,忙叫一個瞧著就像是唱旦角的清俊小姑娘到身邊來,一邊說著可憐見的,一邊就問:“大老爺不是在東大院嗎?”
賈薔笑道:“方才已經將大老爺挪到東北角僻靜園子裏了。”
“好、好。”賈母連說了兩個好字,心知他們家這小園子是借著周、吳兩家東風修建的,並不花費府裏分文,於是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王夫人眼皮子亂跳,暗道才說榮禧堂這邊空屋子多,賈璉就要修園子了,可不就是針對他們一房嗎?見賈母忙著跟小戲子說話,並沒工夫搭理她,於是就灰溜溜地向外去,到了前頭三間的廳上,見湘雲正與賈薔帶過來的惜春玩笑,嫌棄湘雲不知籠絡賈母,也不跟她說話,就直接出了垂花門,上了自己個車上,就向東邊花園子去。
才進了自家門,就聽小孩子嚎啕成一片,默不吭聲地進了三重儀門,正盤算著將來寶玉、湘雲兩個住哪,就見彩雲、彩霞兩個慌慌張張地拿著紙錢向後廳上去,於是問:“這是做什麼?無緣無故弄那不吉利的東西。”
彩雲忙道:“是代儒老奶奶她要祭拜代儒老爺子。”
“就弄了那麼個祖宗回來。”王夫人不耐煩地抱怨說,有意要瞧瞧招惹來賈代儒老妻的陳也俊做什麼呢,就又向元春住處去,到了那,隔著後窗望見陳也俊正摟著抱琴睡午覺,登時怒火中燒,心道陳也俊太不成體統。
正待要走,就聽裏頭抱琴說:“璉二爺生不得了,那孟家的孩子八成要做了榮國府當家小爺了。”
陳也俊嗤了一聲,“你不知道,那姓孟的孩子,可是大有來頭。他可是南安王府郡馬的種。”
“南安王府郡主什麼時候嫁人了?”
“原說那郡主金榜題名了就嫁,誰知郡馬考試前兩日,偏生從馬上跌下來,進不得考場,名落孫山了。他那沒有根基的人,要是連個功名也沒有,南安王府哪裏有臉認他這女婿?”
王夫人在窗後聽著,暗道賈璉好大膽子,敢背著南安王府留下那小野種。等了又等,隻聽見裏頭陳也俊摟著抱琴嬉笑,再沒旁的話說,於是就要走,誰知腳步一頓,就聽陳也俊又說“那孩子還是北靜王親自來說情璉二哥才把他留下的。”
“你怎知道這麼多事?”抱琴笑嘻嘻地問。
陳也俊說:“別看我這樣,你家太太巴巴地去薛家借銀子也借不來,我一出口,管是薛大爺還是璉二爺,有的是銀子任我花呢。”
“你倒是出口呀。”
“小魚,去榮禧堂那邊,就說我要給你們抱琴奶奶打頭麵,叫那邊送二百兩銀子來。”
“當真要呀?!”抱琴嗔道。
王夫人在後窗裏氣得了不得,暗道陳也俊既然能輕易地從薛蟠、賈璉那討來銀子,何必叫她幫著養兒育女並伺候賈代儒老妻?氣哼哼地,也不再聽裏頭說話,就回自己屋子去。看元春在她房裏睡著,就說道:“不留自己屋裏,到我這睡像是什麼話?”
元春懶懶地躺著說:“雞飛狗跳的,能睡個什麼覺?一群毛孩子上躥下跳,趙姨娘鎖在房裏還成日鬼哭狼嚎,環兒那小子更是不像話,叫人連管都不敢管了,還有賈代儒留下的那老婆子,真將自己當正經的老祖宗了,拿著人參當胡蘿卜吃,真真是糟蹋東西。”
王夫人歎息一聲,有些茫然地問:“你說,咱們這,生這麼多孩子,到底有沒有用?老太太那邊發話說不管了——就連我瞧著素來很好的珍珠,也翹起尾巴,狗眼看人低,瞧不上寶玉了。”頓了頓,又發狠說,“我親自去要人,璉兒媳婦不知給我些臉麵,叫琉璃跟了寶玉,反倒拿著話引她們兩個出府。我就不信,到鳳丫頭手下辦事,能比到咱們房裏強!鳳丫頭什麼樣,我還不清楚麼?就看她們將來怎樣後悔去。”
元春冷笑道:“到了如今這地步,太太還反問我了。據我說,就將一條道走到黑,就不信榮國府空著那樣多的屋子,老太太忍心瞧見咱們這人頭挨著人頭?”話頓了一頓,又對王夫人說:“太太也對探春那上心一些,常常打點一下宮裏人。”
王夫人說道:“何嚐不想呢?隻是銀子不湊手,現如今是鳳丫頭當家,她手頭裏緊得很,竟是一文錢也借不來。我剛才聽女婿說跟璉兒討二百兩銀子給他抱琴奶奶打頭麵,也虧得他瞞得住,叫咱們以為他缺銀子呢。”
元春猛地坐起來,暗道難怪抱琴那總有幾樣東西她看著眼生,又問王夫人:“除了這話,可還聽見旁的?”
“還聽說,榮禧堂那邊,孟家生的孩子,竟然是南安王府郡主還沒定下的郡馬的野種,還是北靜王出麵,才叫璉兒留下那孩子。”王夫人微微撇嘴,心道賈璉不肯吃虧,偏生替人養了野種。
元春問:“這是姑爺說給抱琴聽的?”
“那可不。”
元春連連在心裏念叨著養寇自重,又氣陳也俊親近抱琴,又恨抱琴忘恩負義,良久,對王夫人說:“太太拿兩箱子東西典當了,就典當在姨媽家的鋪子裏,看用東西時候去借,姨媽好不好意思不給。”
“又當什麼?當來三五百,也不過十天半個月的花銷。”王夫人肉疼地說,又問元春,“你瞧著要不要給寶玉留個人?免得他憋壞了身子,又或者被外頭的狐狸精勾引壞了。”
元春說道:“這些都是沒要緊的小事。太太趕緊當了銀子,趁著中秋前,去一趟南安王府,將這事說給太妃聽。”
王夫人遲疑地說道:“雖說南安老王爺在南邊帶兵,主上很是看重南安王府,但到底南安王府離著榮國府太遠,她想教訓賈璉也難。”
元春說道:“太太糊塗了,太太先跟南安王府支會一聲,再悄悄地處置了那野種,也算是為南安王府立下汗馬功勞。寶玉將來是靠不著榮國府了,難道不該給他鋪路?”
王夫人聽了,登時就覺元春這話說的在理,於是立時翻箱倒櫃起來,因要緊的頭麵首飾要留著見人充場麵,於是就翻了一些一年裏隻派的上一兩次用場的漆器、瓷器,叫人抬了兩大箱子專去薛家當鋪裏當了銀子,正打算用這銀子置辦禮物送到南安王府,誰知當晚府裏就又出了事。
原來王夫人唯恐寶玉憋壞身子,就背著賈政做主,令彩霞跟了寶玉,又因寶玉在後院沒有院子,就令彩霞天黑之後進前院書房與寶玉作伴。那彩霞跟賈環早有首尾,不敢跟王夫人直說,隻背著人求賈環做主。
賈環自打探春進宮,就處處以五皇子小舅子自居,在外頭也有些酒肉朋友,見多了紅男綠女後,慢慢不將彩霞放在心上。於是一麵跟彩霞抱怨說無能為力,一麵又待彩霞不得不進了寶玉書房後,悄悄領著賈政去“捉奸”。
賈政撞見寶玉在外書房私會丫頭,當即大發雷霆,一怒之下就將寶玉打了個半死,又令人拉了彩霞去配小子。
王夫人心疼兒子,於是那二三百兩便全花在了給兒子買藥上了。一時顧不得再去管南安太妃那頭的事,一顆心都撲在寶玉身上。
偏生寶玉一日裏連著兩次要試**不成,又被賈政撞個正著,心裏又羞又愧,於是半真半假地病在床上起不來身。
一連大半月都是如此,王夫人不見寶玉痊愈,又看他病得削瘦很多,不得已請了寶玉幹娘馬道婆來,聽寶玉幹娘馬道婆說該衝喜,就去求了賈母。
賈母雖想多留湘雲兩年,但耐不過王夫人懇求,又看史家那邊不在意,於是便也依了王夫人,簡簡單單地辦了喜事,就將湘雲送到了東邊花園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