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藝術家的瘋狂(1 / 3)

藝術家的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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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唐斯婷

唐斯婷 廣東羅定人。曾在《伊犁晚報》、《健康報》、《池州日報》等報刊發表作品。現居廣州。

生命屬於藝術

——讀《親愛的提奧》

太長時間沒有被感動了,也許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對感動的這份情感有了不一樣的體會,如今許多煽情的電視節目以及文字層出不窮,早已不願再花時間去看去讀。

這次讀文森特·凡高的書信,讀得很細致很認真,並被他真摯的文字深深打動。他在字裏行間流露著的對藝術的熱誠、對農民、底層人的同情、對自然無休止的探索,使我對事物有了不一樣的看法,尤其他對藝術的態度——在藝術的世界,他是忘我的、無私的。他的一生,似乎從來沒有適應過現實,他渴望得到世俗的幸福,希望過安穩的生活,但又無法放下占據他生命的藝術。也許是一個人的氣質已決定了其方向,一個人如果不屑世故、小聰明,那他隻能在自己的世界周旋,要是足夠強大了,也有被認可之日。隻是,那條路太漫長也太孤獨了。

真正的藝術與現實生活存在著矛盾,這種矛盾足以讓一個意誌不堅的人放棄追求,但一個堅定的藝術家所展示出來的藝術卻與他自身的道德觀以及精神世界息息相關。這也是凡高的藝術態度及他對藝術作出的努力,他的矛盾與苦難,他的道德與精神,全放到了自己的作品中。

首先是他的“月亮和六便士”——

終生與貧窮作戰的凡高,並沒有落入俗套,為使畫作能賣出去而改變自己的原則。在對待藝術的問題上,他說過:“老老實實是最好的辦法,寧肯不嫌麻煩地嚴肅鑽研,而不要投機取巧,嘩眾取寵。有時候我心中苦惱,我曾想走某種捷徑,但是經過細想之後,我說:‘啊,不行,我不能欺騙自己,我要用一種粗獷的風格,來表現嚴肅的、粗魯的,但卻是真實的事物。”書信中,他又反複跟提奧道出自己窘迫的處境:“提奧,我很喜歡油畫,隻是由於費用太大,我將要約束自己而不是督促自己畫油畫。”

作為一個畫家,他希望自己的畫作能賣出去,有足夠的金錢支撐自己的夢想。他希望獲得認同,同樣渴望成功,但他一再強調隻有堅持自己的內心、用真誠的態度才能畫出有價值的畫作。他心中的成功和別人眼中的成功是有區別的。在現實與理想之間,他似乎敗給過現實,尤其在身無分文的時候,尤其在連續數天沒有溫飽的時候,尤其因買不起顏料而不得不限製自己畫油畫的時候……但他又從來都沒有屈服過,看看他寫的:“我剛才接到你的信,我正從魯斯杜伊侖後麵的沙丘上回來,渾身濕透,因為我在雨中坐了大約三個鍾頭。我畫了一幅歪曲、多瘤小樹的寫生習作,與另一幅雨後田園的寫生習作。”在雨中坐了三個小時,就是為了要畫出這些景物在雨中的特性,這樣的情況不止一次,是多次地出現。由於在雨中跪著作畫,他把本來就穿得破舊的褲子磨損得不能再穿了。

大多時候,他為了到某一個地方作畫,天未亮就出發,直到傍晚才回到住處,或偶爾會通宵達旦,為的是完成一幅作品。畫畫給他的生命帶來了不一樣的色彩,他表達過,隻有畫畫的時候,他才感到生命在跳動,隻有這樣的時候,他才精力充沛,永不知疲倦。但他也有倒下的時候,也有絕望的時候,也有過放棄的念頭,因為他的真誠始終沒有得到回報。隻是,他漸漸地習慣了用繪畫來代替自己的言語,正如他說的:“現在我更少地用語言,而更多地用我的作品,無聲地發表我的意見。”從最初的渴望認可、成功,到後來,他放下了想獲得名譽的包袱,他不再關心自己的成功,也不關心自己的幸福。他隻關心印象派的走向,關心真正的藝術,他同樣意識到自己將把生命獻給藝術:“對藝術堅定不移的信念,使我深信我的作品中所需要的東西,我甚至要冒著生命危險努力達到那個目的。”對待“學院派”的評論家,他不滿他們總用“技術”作為標準去評價畫家的作品,他認為:“嘴裏老是講技術的人,正是技術最差的人,這是事實,讓他們用拘泥於形式的、空洞的、偽善的措詞去信口瞎扯藝術吧——真正的藝術家是受良心(即所謂熱烈的感情)指導的。”

他喜歡畫農民,從他們的表情與生活作息獲知他們的獨特氣質,而畫農民對於他來說,是一件嚴肅的事情,他認為自己如果不去畫出引起人們嚴肅地思考藝術與生活的畫,他就會責備自己。尤其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他對作畫的一個看法:“人們是通過他自己的氣質觀察被描繪對象的。我所要努力學會的,不是畫一隻手,而是畫手勢;不是以數學的準確性畫一個頭,而是畫表情——舉個例說,當一個鏟土的人抬起頭來觀察風或者說話的時候。簡單地說,畫生活。”也許,他曾渴望別人的認可不過是希望別人從他的作品了解底層人的生活,希望別人尊重藝術真實性的一麵,而不隻是去看重那些過分美化生活的作品,希望別人知道自然千變萬化的規律。

盡管凡高屬印象派畫家,但他並不拘泥於印象派,在精神出現問題以後,他還時刻提醒提奧:“不要完完全全地、排他地變成印象派畫家。如果誰的畫中有一點好的東西,我們不要把它放過。”

這便是凡高的藝術態度。

道德的捍衛者——

在真正走上藝術之路前,凡高是一位虔誠的基督徒,他曾在鄉村當過傳教士。他懷著真正的同情之心看待貧困的人,即使他覺得這些人大多數愚昧、無知,但他欣賞他們的勤懇與踏實,還有他們的淳樸。他對農民、工人的情感,全投放到了畫作上。他希望通過自己的作品讓所有人看到底層人的生活,以喚起人的憐憫之心。

他遇到過一個被拋棄的女人克裏斯蒂娜,她當時有孕在身,在街頭討飯。他得知她的情況後,雇她做模特,而且毫不嫌棄地收留了她,即使他自身也過著極其拮據的生活,即使她不再漂亮、不再年輕。他努力引導曾失足的克裏斯蒂娜走向正路,一再擔心若不理她,她就會重新走過去的路。與所謂的文明相比,他更傾向於人道:“這個社會不會不對弱者加以傷害,把他們踩在腳下的。因為我看到許多弱者給踩扁了,我對許多被稱之為進步與文明的東西的真實性,產生了極大的懷疑。我相信文明,但是我隻相信以真實的人性為基礎的那種文明。而犧牲人命的文明,我認為是殘忍的,我不尊重這種文明。”

他雖然對上帝的存在產生了懷疑,但他一直用宗教觀約束自己,在是非麵前,他仍是恪守著基督教的道德觀念。他表達過對托爾斯泰的敬重:“他(托爾斯泰)是一個高尚的人,他成為一個工人,能夠做鞋與煎鍋,指導耕作。這些事我一點也不會做,但是我尊敬一個有足夠旺盛的精力改造自己靈魂的人。”

高處不勝寒——

有人說凡高割耳是因為與高更爭女人,不知這種說法是否得到了證實,但從書信中得知,這是他精神世界開始崩潰的前兆。一個人以付出生命作為代價去對待一件事,卻始終得不到別人的理解,包括最好的朋友,他如何再有力量去支撐自己的精神呢?

凡高的作品,首先是用心、然後是用生命創作的,他可以忍受饑寒交迫的窘狀,但再也忍受不了精神上的孤寂。到達精神的至高境界,就好像走上了山的至高峰,也許會感到驕傲,而且也能輕易看透一切,可是,當放眼四周的時候,隻能看到一片的荒涼,難道心底不會驚慌嗎?沒有人到過此處,也許有人到過了,但很快撒腿就跑。當他走入荒涼之境的時候,並沒有撒腿就跑,他沒有了回頭的路。這不是泥足深陷的感覺,僅僅是因為他用盡氣力走了一條自己選擇的道路,他沒有後悔,剩下的,唯有聽天由命。

上天並沒有太眷顧一個精神富足的人。或許這是宿命——這種宿命更多地表現在他的性格與遭遇上,他一生曆盡坎坷、性情孤僻,不善言辭、不善與人交往;他兼有修道士與畫家的、幾乎是雙重的性格;他隻活在自己的世界,用自己的眼睛看、用自己的內心去感受;他找不到真正懂欣賞他作品的人,他無法釋放積壓在心底的苦悶。在精神病院,當他偶爾恢複理智的時候,會寫信給提奧,對自己的精神狀態,他分析道:“我沒有想到我的瘋病會以被迫害妄想症的形式出現,當我的情緒處於激動狀態時,就更是要考慮到永恒與永生的問題。”

他對痛苦感受至深,盡管他說:“要學會受折磨而不抱怨,學會見痛苦而不討厭,冒著目眩頭暈的危險,確實如此,我們卻看到了一線模糊的希望,而在生活的另一麵,我們將發現痛苦存在的真實原因。從這裏看,痛苦有時是彌漫在地平線上,以致形成了一場絕望的大災難。對於這種問題,我們知道得很少,最好還是低頭傻看麥田,即使是畫中的也好。”這不過是他的一種自我安慰,他早已知道自己的病是不可能痊愈了,他透支得太多了。痛苦已在內心占了一席之地,即使在安靜之處看到花海、在晴空萬裏之下吹著舒服的微風、在情調優雅的餐廳享用美食……也會覺得這些美好是不真實的,會更容易讓人患得患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