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們的父輩以草率的批判,使我們不再可能成為基督徒,但是他們卻沒能使我們接受不可能;他們使我們不再相信已建立起來的道德準則,卻沒將對道德的漠不關心和對人類和平共處的規則遺贈予我們;他們將難以捉摸的諸多政治難題遺留給我們,卻未能將不去關心這些問題解決辦法的思想遺贈予我們。我們的父輩輕率地毀掉一切,因為他們生活在一個有著完整過去的時代。他們毀滅的恰恰是能夠給予社會力量的東西,這些東西使他們能夠恣意破壞而不用去考慮牆垣的斷裂。我們繼承了這種破壞及其後果。
如今,世界隻屬於愚昧無知、麻木不仁和躁動不安。事實上在今天,獲得生存和成功的權利和獲準進入精神病院有著同等的基礎:缺乏思考能力、不道德和精神狂躁。
理性的客棧
在信仰和批判之間的那條路上,有一間理性的客棧。理性是一種沒有信仰也能被理解的信仰,不過它仍然是一種信仰,因為理解就是預先假定什麼事物能夠被理解。
一切都是奴仆
形而上學理論能給我們一種短暫的錯覺,我們用它來解釋那些費解的東西;道德理論能誘使我們花上一個小時去思考我們終究會知道的東西,也就是所有關閉的門,哪一扇通往美德;政治理論使我們一整天都相信,除了數學運算,當什麼問題也解決不了時,我們已經解決了一些問題……我們對待生活的態度應該歸納為這種有意識的徒勞活動,我們聚精會神做這些事情時,雖然它不會產生愉悅,但至少可以使我們感覺不到痛苦的存在。
假定我們被無情的法律統治,這種法律不能被撤銷或妨礙,那麼文明達到鼎盛時期的最好標誌就是,這種文明下的所有人意識到,一切努力都是徒勞。我們或許是眾神的奴隸,它們比我們強大,一時興起給我們帶上桎梏。不過,他們也不會好到哪裏去,他們服從——和我們一樣——抽象命運的鐵腕,這種鐵腕高於正義和仁慈,對善與惡毫不關心。
死亡與新生
我們已死亡。我們稱之為生活的東西,隻是現實生活的睡眠狀態,是我們的真實死亡。
死亡即新生,死者並未死。世界在我們眼前變幻無常,當我們以為我們活著的時候,我們已死亡;而當我們死亡時我們又複活了。
睡眠與生活的關係,無異於我們所說的生活和我們所說的死亡之間的關係。我們睡著了,生活便是一個夢,這並非是隱喻或詩歌意義上的說法,它毫無疑問是一個夢。
我們為了使自己出類拔萃所做的一切都參與了死亡,都是死亡。理想若不是對生活毫無價值的承認,又會是什麼?藝術若不是對生活的否定,又會是什麼?一座雕像是一具死屍,雕刻不過是將死亡刻進不朽的物質裏。快樂,就其本身而言,看似沉浸在生活之中,實際上是沉浸在自我之中,是對我們與生活之間的關係的一種毀滅,是死亡的快樂陰影。
活著這個行為正是死亡過程,因為我們每度過一天,我們殘餘的生命就減少一天。
我們棲身夢境,我們是一團暗影,漫步穿越在虛幻的森林裏,而那些樹便是我們的房子、習慣、思想、理想和哲學。
我們從未找到過上帝,甚至從不知道上帝是否存在!從一個世界到另一個世界,從這個化身到那個化身,我們常常受盡幻覺的寵幸,常常受盡錯誤的愛撫……
我們從未到達真理,從未停止腳步!我們從未與上帝相逢!我們從未徹底實現寧靜,相反,我們總是隻得到少許寧靜,總在孜孜不倦地追求寧靜。
人類的本能
人類有一種幼稚的本能,這種本能使我們推演出一個最崇高的人,如果他是某個理智的人——神聖的天父!——在這神秘而混沌的世界,他那長長的、父親般的大手為我們指引方向,無論以何種形態或方式。我們每個人都隻是一顆浮塵,在生活這場風中起伏。我們不得不依賴更強大的力量,將小手放在那雙大手裏,因為當今世界總是變幻不定,天空總是無限遙遠,生活總是充滿矛盾。
我們爬得最高的時候,也隻會進一步意識到,一切是多麼飄渺而空虛。
或許我們被幻覺牽引;我們肯定不是被意識牽引。
假如有一天
假如有一天我在經濟上變得寬裕,以至於能夠自由自在地寫作和發表作品,我知道我會想念這種很少寫作和根本不能發表的不穩定生活。我想念不僅因為這種生活盡管平凡,卻一去不複返,還因為每一種生活都有其特有的品質和獨特的快樂,當我們過上另一種生活,甚至是更好的生活,這種生活的獨特快樂直到漸漸消去才變得那麼好,它的特有品質隨著生活的漸漸流逝才變得那麼特別,而有些東西已消失殆盡。
假如有一天,我扛著自己意願的十字架,最終到達殉難之地,我將發現在那殉難之地有另一種殉難。並且,我會想念那些碌碌無為、平淡無奇而又不完美的日子。在某種程度上我將變得不重要。
我感到無精打采。在這漫長的一天裏,我在幾乎空無一人的辦公室裏做著白癡般的工作。兩位同事休病假,其他人也剛好不在。除了身後那個小雜役,我幾乎獨自一人。我想念能夠回顧過去的未來,想念這盡管荒謬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