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沒有材料的自傳(20)(1 / 3)

靜悄悄的沙灘,隻有海浪聲和掠過高空的風聲,像看不見的巨大飛機在轟鳴,我做了個從未有過的夢——柔軟而飄渺無形的事物,給人深刻印象的奇景,沒有意象或感覺,像天空和海水一樣明朗,像大海的白色漩渦從深邃無邊的真理深處卷起,發出回蕩的聲響:海水從遠處奔湧而來,閃著斜斜落下的藍色,靠近海岸時,呈現出墨綠色調,發出巨大的嘶聲,仿佛將成千上萬條臂膀摔在微暗的沙灘上,在那裏留下幹泡沫,然後潮水全部退下去,踏上回到原始自由的歸程。所有對上帝的懷念,所有前世的回憶(想這個夢一樣飄渺無形,毫無痛苦),因為太美好或與眾不同而令人感到喜悅,懷舊之軀帶著靈魂的泡沫、憩息和死亡,這一切或虛無——像一片汪洋大海——將生活的避難之島環繞。

我睡了,但沒有睡著,我已迷失在通過感覺所見到的景色裏,自我的黃昏,樹叢裏泛起的點點漣漪,大河的寧靜,悲傷之夜的絲絲涼意,冥想的童年依枕而眠的白皙胸脯在悠悠起伏。

孤獨的甜蜜

既沒有家人又沒有同伴是一種甜蜜,那美妙滋味如同遭遇流放,流放時在征服,產生的驕傲感夾雜著奇怪感受,那是我們對遠離家園的一種朦朧渴望——我用我自己的方式冷漠地享受這感覺。我心裏的其中一個信條就是,對於我們的感覺,不應該過度注意,甚至應該帶著傲慢態度對待做夢這回事,還要帶著貴族意識,認為夢境離開我們就無法存在。認為夢境太重要,其他事也會跟著變得重要起來,這些事就會脫離我們,變成現實,因此失去權力,無法從我們這裏得到重視。

共性與平庸

共性是一個家。平庸是母親的膝頭。我們在對崇高詩歌進行長驅直入後,到達向往已久的巔峰,在領略過氣勢磅礴的奇峰秀嶺後,才感受到平庸的好。平庸讓人感覺到,生活中的一切都是溫暖的,就像回到小客棧,與人們嬉笑怒罵,胡吹海喝,回到上帝造就的樣子,對宇宙賜予我們的一切心滿意足,而那些勇攀高峰的人,他們到達山頂才發現無事可做。

當有人告訴我,在我看來瘋狂或愚蠢的某個人,在生活的很多成就和細節上比普通人更勝一籌,我並不為所動。癲癇者在試圖抓取什麼時,會有驚人的力氣;偏執狂的說教能力,少有人能匹敵;宗教狂熱者像少數煽動家(倘若有的話)一樣聚眾布教,但前者比後者有更強的說服能力,來煽動他們的跟隨者。這一切證明,狂熱就是狂熱。我寧可選擇不去知道花叢的美麗,也不要荒野之地的勝利,因為這種勝利充斥著靈魂的無知,除了與世隔絕的虛無什麼也不會留下來。

我徒勞無益的夢,甚至多次擾亂我的內心生活,神秘主義和冥思苦想令我感到生理反胃。我快速衝出自己做夢的地方——我的公寓,衝向辦公室,當我見到莫雷拉的麵孔,就像自己終於靠岸。當說完和做完一切,我喜歡莫雷拉甚於蒼茫世界,我喜歡現實甚於真理,是的,我喜歡生活甚於創世主。由於這是生活所賜予我的,這也是我將要麵對的生活。我因為做夢而做夢,但我不能忍受將我的夢視作個人舞台的侮辱,正如我不會把酒——盡管我喜歡喝酒——當做營養的來源或者一種生活必需品。

城市與鄉村

清晨,在這座明亮城市日光沐浴下的海關對麵,晨霧給那一排排房子、荒廢的空地、此起彼伏的高地和樓宇披上一層薄薄的輕紗。太陽慢慢將一切鍍成金色。臨近中午,輕柔的薄霧漸漸散去,如同輕紗層層揭去,直至完全消逝。到了十點,唯有天空的淡藍,仿佛在告訴世人,那裏曾經被薄霧籠罩。

迷霧散去時,城市裏的一切獲得新生。天已破曉,像開啟一扇窗戶,再次破曉。街頭的聲響有了微妙的變化,一切仿佛突然重現。馬路上的鵝卵石泛起青光,也給行人披上一層毫無人氣的光環。溫暖的陽光仍然透著一股濕氣,似乎已被消散的薄霧浸潤。

城市的蘇醒,有霧或無霧,總是比鄉村的日出更令我感動。鄉村的太陽,將草地、灌木叢的輪廓和鬱鬱蔥蔥的樹林鍍成金色,而一切變得潮濕,直到最後閃耀起來。與此相比,城市的日出更多是一種新生,飽含著更多的期待。太陽照射在玻璃上(經過無數次反光)、牆上(將牆壁繪成豐富多彩的顏色)和屋頂上(勾勒出與眾不同的剪影),將它的影響力放大到無數倍,使輝煌燦爛的清晨與一切風味各異的現實完全區別開來。鄉村的黎明令我喜歡,而城市的黎明好壞摻雜,因而更令我喜歡。是的,因為和一切希望一樣,一種更大的希望給我帶來微微的苦澀,一種遠離現實的鄉愁味道。鄉村的黎明是存在,而城市的黎明是希望。前者讓你活著,後者則讓你思想。我注定總要去感懷,和世界上最不幸的那些人一樣,認為思想比存在更有意義。

秋意迷蒙

夏末,酷暑漸退。午後,無垠的天空偶爾泛起一抹柔光,撲麵襲來的寒風也無不暗示著秋的來臨。樹葉尚未泛黃凋落,雖然我們知道自己也將麵臨死亡,但也尚未感覺到死亡臨近的微微焦慮。然而,最後的垂死掙紮過後,留下一種竭盡所能的衰弱無力,一種莫可名狀的麻木。啊,這些午後充滿著如此淒涼的冷漠,秋天尚未來臨,已在我們心中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