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不安選集(3)(1 / 3)

有什麼人能做點什麼去擾亂或改變這個世界呢?每一個有價值的人,難道就找不到另一個和他價值相當的人嗎?一個普通人和另一個普通人的價值相當;一個行動家的價值和他解釋的行動力相當;思想家的價值和他的創造物相當。

你為人類創造過的任何東西都要聽憑地球去將它們結束。你為後人留下的任何東西都帶有你的特點,別人不會理解,或者,它隻屬於你那個時代,後世不會理解,或者,它屬於萬世,萬世沉入的最後的深淵不會理解。

我們隻是窗口,在陰影裏擺各種姿勢,而背後的神秘……

我們終有一死,壽命有一定的期限——不會更長或更短。有些人死了就消失了,有些人在認識他們、愛他們的人的回憶中繼續活了一段時間;另外有些人繼續活在他們的祖國的記憶中,還有些人進入他們所屬的文明的記憶;極少數人能夠在有著對立傾向的不同文明中持續活下去。但我們都被時光的深淵包圍,終將從那裏消失;饑餓的深淵將吞噬我們每一個人……

經久不衰隻能是一個願望,永生永世是一個幻覺。

死亡就是我們和我們的生活。我們出生時就已死亡,我們死一般地存在,我們瀕臨死亡時就已死去。

任何活著的事物都因變化而活著;它因經過而變化,因經過而死去。任何活著的事物總在不斷轉變成其他事物——它不斷否定自己,永遠在逃避生命。

因此,生命是一段間隔,一個連接,一種聯係,但它是已經過去和即將過去之間的聯係,死亡和死亡之間的一段停滯的間隔。

……理解力,一種浮於表麵的錯誤虛構。

肉體生命是純粹的夢,或者僅僅是原子的組合,它不在我們的理性推斷和情感動機範圍之內。因此,生命的本質是一種幻覺,一種表象,不是純粹的存在就是非存在,這種幻覺或表象既然是虛無的,就必定屬於非存在——生命就是死亡。

受不死的幻覺所蠱惑,我們用在創作上的所有努力是多麼地徒勞無功啊!我們說,“永恒的詩篇”或者“不朽的文字”。然而,地球在終結物質時不僅會帶走覆蓋它的生命,還會帶走……

一個荷馬或一個彌爾頓所能做到的,不會比撞擊地球的一個彗星更多。

巴伐利亞國王路德維希二世的喪禮進行曲

今天,死亡來我的門前推銷,她逗留的時間比平常要久。她用比以前還慢的動作,慢慢地在我麵前一一展開遺忘和慰藉的毯子,絲綢和亞麻布。她對著自己展示的東西滿意地微笑,一點也不在意我看到她笑。但是,正當我經不住誘惑,想要購買時,她卻告訴我這些是非賣品。她不是來讓我買展示的這些東西的,她是想用這些東西,吸引我要她。她說,這些毯子,讓她遠方的宮殿無比優雅,在黑暗的城堡裏,她穿的就是跟這裏的一模一樣的綢緞,她在地下世界的住所裏的亞麻餐布比她給我看的要好得多。

她輕輕地解開我和樸不加裝飾的樸素的家之間的聯係。“你的壁爐”,她說,“沒有火,那你為什麼還要這個壁爐?”“你的桌子”,她說,“上麵沒有麵包,那你還要桌子幹嘛?”“你的生命”,她說,“沒有朋友和伴侶,那這生命還有什麼可吸引你的?”

她說:“我是冰冷的壁爐裏的火,是空蕩蕩的桌子上的麵包,孤獨者和遭誤會者忠實的伴侶。這個世界失去的光榮,是我黑暗的統治下的榮耀。在我的王國,愛不會疲倦,因為它不渴望占有;也不會因為從未占有過而絕望沮喪。我的手輕輕地放在思想者的頭上,他們就會忘記;那些徒勞得等待的人,最終會靠在我胸前,相信我。”

“人們對我的愛,沒有帶毀滅性的激情,沒有會令人發狂的嫉妒,沒有影響記憶的健忘。愛我像夏夜一樣平靜,乞丐可以在這樣的夜裏像路邊的石頭一樣露天而眠。我的嘴唇不會唱美人魚唱的那種歌曲,哼不出樹木和噴泉演奏的旋律,但我的靜寂像微弱的音樂一樣歡迎你,我的寧靜像慵懶的輕風安撫你。”

“是什麼,”她說,“讓你牽掛著生活?愛情不追隨你,榮耀不來找你,權力也落不到你身上。你繼承的房子成了殘垣斷壁。你收到的土地的第一次收成也毀於霜凍,剩下的也被太陽曬得枯萎。你在農場的井裏從未發現過水。你還沒來得及看見,樹葉就已經在池塘裏腐爛;你從未走過的小徑上早已荒草叢生。”

但我的領土,黑暗統治一切,你會感到慰藉,因為你不再希冀,能夠遺忘;你的欲望會消失,你最終會得以安息,因為你已經沒有生命。

她告訴我,人若生來沒有能理解更好的日子的靈魂,對更好的日子的希冀就隻是徒勞無功。她告訴我,做夢從來不會讓人得到慰藉,因為醒來時,我們會被生活傷害得更深。她告訴我睡眠不是休息,因為裏麵經久不息地充斥著妖魔鬼怪,事物的陰影,張牙舞爪的鬼魂,未曾實現的願望,和生活這條沉船的浮渣。

她說話時,慢慢地收起——前所未有得慢——誘惑的眼睛的毯子,遮蓋我心靈的綢緞,和早已落上我的淚水的亞麻桌布。

“既然你注定要做自己,為何還要費盡心思成為別人?既然由於你忘記了自己是誰,連開懷大笑時最真的快樂都是假的,那為何還要笑呢?如果哭泣沒用,如果你哭泣不是因為眼淚能讓你感到慰藉,而是因為眼淚不能讓你慰藉,那為何還要哭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