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不安選集(6)(1 / 3)

有時,我會感到灰心喪氣,萎靡不振,就連做夢的能力也像秋天的樹葉一樣枯萎了,唯一可以做的夢就是回味以前的夢。我像翻閱一本書一樣一遍遍地瀏覽它們,除了無可避免的文字,找不到別的東西。於是我問自己,你是誰,你這個穿越過我沒精打采的視野中所有未知的風景,古代的內陸,和盛裝的遊行的形象到底是誰呢?你出現在我所有的夢中,以夢的形態,或作為一個虛假的現實跟我一同。跟你一起,我可能進入了你夢境的領域,見到了你缺失的非人的身體,你融化成寧靜的平原和某地秘密的荒山的實實在在的軀體。也許,除了你,我沒有夢。也許,正是我靠近你的臉時,從你眼中看到,我看到的這些不可能的風景,這些不真實地沉悶,這些藏於疲勞的陰影下和不安的洞穴之中的感覺。也許,我夢中的風景是我不夢見你的方式。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我確實知道自己是誰?我真的知道做夢意味著什麼?我能因此得知把你稱作我的夢意味著什麼嗎?我怎麼知道你不是我的一部分,也許你還是我最真實,最基本的一部分呢?我怎麼能知道其實我隻是個夢,而你才是真實,你不是我的夢,而我才是你的呢?

你的生活是怎樣的?我該從何種角度看你?你的側麵?從不相同,但也永不改變。我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我知道,卻不知道自己知道。你的身軀?無論穿衣與否都沒有差別,或坐或站或躺也都是同樣的狀態。這毫無意義的意義又在哪裏?

我的人生如此悲哀,我甚至都不想為其哭泣;我的日子如此不真實,我甚至都不想試圖改變。

我怎麼能不夢見你?逝去的青春時光的女士,停滯不前的水和腐爛的海草的聖母,無垠的沙漠和荒山峭壁的守護女神,請救我脫離我的青春。

憂鬱者的慰藉,從不哭泣者的眼淚,從不敲響的鍾點——請救我脫離快樂和幸福。

所有靜默的鴉片,未曾撥過的七弦琴,遠方和放逐的彩色窗戶——讓我被男人憎恨,受女人鄙視。

臨終者塗油禮上的鈸,觸及不到的撫摸,陰影下死去的鴿子,做夢時刻的燃掉的燈油,請救我脫離宗教,因為它太甜蜜,請救我脫離無信仰,因為它太強大。

午後無力的百合,紀念品盒裏枯萎的玫瑰,祈禱者之間的靜默——請讓我厭惡自己活著,憎恨自己健康,鄙視自己年輕。

哦,所有朦朧的夢的避難所呀,讓我變得無能無用吧;哦,悲傷的經驗的流水呀,讓我變得沒有緣由的純潔,冷淡的虛偽吧;哦,不安的連禱啊,厭倦的大彌撒啊,花冠啊,聖水啊,升天啊,讓我的嘴巴變成一幅凝結的風景,我的雙眼變成兩塘死水,我的姿態變成慢慢枯萎的樹木吧!

太可惜了,我隻能把你當做女性一樣祈禱,不能像熱愛男人一樣愛你,也不能像那些從未進過天堂的,沒有真實的性別的黎明天使一樣盡情地看你。

我向你祈禱就是在愛你,因為我的愛本身就是祈禱,但我不把你看做我的至愛,也不把你當做聖人。希望你的行為成為舍棄的雕塑,你的姿態成為冷漠的基座,你的言語成為否認的彩色玻璃窗。一無所有的光輝,起自萬丈深淵的名字,來自遙遠天界的寧靜……永恒的純女,存在於諸神之前,存在於諸神之父之前,存在於諸神之祖父之前,所有世界的不孕處女,所有靈魂的不孕處女……我們向你舉起所有時光和萬事萬物,星星是你神廟的貢品,疲憊的諸神像鳥兒回到無意中築的巢一樣回歸你的胸脯。站在高高的痛苦上,我們看到青天白日映入眼簾,若我們看不到白日,那就讓那天成為出現的一天吧。閃耀吧,缺席的太陽,發光吧,褪色的太陽……隻有你,暗淡的太陽,才能照亮洞穴,因為洞穴是你的女兒。隻有你,虛幻的月亮,才能賦予山洞,因為山洞……

你的性是夢的形式,是各種形象的不孕的性。隻要一個模糊的側麵,一個單純的站姿,甚至有時隻需要一個懶懶的手勢,你是精神化的屬於我的時刻和姿態。

哦,內心靜默的聖母呀,我夢見你,並非被你的性,你永恒的袍子下的肉體所吸引。你的乳房不會讓人想要親吻。你的身體是靈魂一樣的肉體,不過,它仍是肉體,不是靈魂。你肉體的物質不是精神的,它本身就是精神性。你是墮落之前的那個女人,仍舊是那個天上的泥土捏成的雕塑。

對有性別的真實的女人的恐懼引領我來到你這裏。塵世的女人必須承受男人的體重才能,這樣的女人人們怎麼能愛上她?預見了性(……)帶來的歡愉,人們的愛怎麼能不枯萎?誰能尊重一個妻子而不去想她是個淫蕩的女人?誰能忍得住鄙視自己從母親的陰道裏出生這個討厭的事實?想到我們我們靈魂的肉體的起源,想到帶我們的軀體來到這世界的不安的行為,我們又怎能不鄙視我們自己呀?無論這軀體有多麼美麗,它起源的本質是醜陋的,它也因為是被分娩出來而可憎。

現實生活中有些虛偽的理想主義者為妻子寫詩,向母親的概念下跪……他們的理想主義是偽裝的披風,而非創造的夢境。

隻有你是純潔的,夢境的夫人,我可以不想任何汙點而把你當做情人,因為你是虛幻的。我可以把你當做母親,愛慕你,因為你從未被可怕的受精和分娩所玷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