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劍有了永久的歸宿了!
哦,我的劍要歸寢了!
我不要學輕佻的李將軍,
拿他的兵器去射老虎,
其實隻射著一塊僵冷的頑石。
哦,我的劍要歸寢了!
我也不要學迂腐的李翰林,
拿他的兵器去割流水,
一壁割著,一壁水又流著。
哦,我的兵器隻要韜藏,
我的兵器隻要酣睡。
我的兵器不要斬芟奸橫,
我知道奸橫是僵冷的頑石一堆;
我的兵器也不要割著愁苦,
我知道愁苦是割不斷的流水。
哦,我的大功告成了!
讓我的寶劍歸寢了!
我豈似滑頭的漢高祖,
拿寶劍斫死了一條白蛇,
因此造一個謠言,
就騙到了一個天下?
哦!天下,我早已得著了啊!
我早坐在藝術底鳳闕裏,
像大舜皇帝,垂裳而治著
我的波希米亞的世界了啊!
哦!讓我的寶劍歸寢罷!
我又豈似無聊的楚霸王,
拿寶劍斫掉多少的人頭,
一夜夢回聽著恍惚的歌聲,
忽又擁著愛姬,撫著名馬,
提起原劍來刎了自己的頸?
哦!但我又不妨學了楚霸王,
用自己的寶劍自殺了自己。
不過果然我要自殺,
定不用這寶劍底鋒铓。
我但願展玩著這劍匣——
我便昏死在他的光彩裏!
哦,我的大功告成了!
我將讓寶劍在匣裏睡著覺,
我將摩撫著這劍匣,
我將寵媚著這劍匣——
看著纏著神蟒的梵像,
我將巍巍地抖顫了,
看看筏上鼓瑟的瞎人,
我將號咷地哭泣了;
看看睡在荷瓣裏的太乙,
飄在篆煙上的玉人,
我又將迷迷地嫣笑了呢!
哦,我的大功告成了!
我將讓寶劍在匣裏睡著。
我將看著他那光怪的圖畫,
重溫我的成形的夢幻,
我將看著他那異彩的花邊,
再唱著我的結晶的音樂。
啊!我將看著,看著,看著,
看到劍匣戰動了,
模糊了,更模糊了,
一個煙霧彌漫的虛空了,……
哦!我看到肺髒忘了呼吸,
血液忘了流駛,
看到眼睛忘了看了。
哦!我自殺了!
我用自製的劍匣自殺了!
哦哦!我的大功告成了!
驍將埋頭於自己的劍匣雕鏤,但這一努力的目的卻是“自殺”──當所有這些世俗的生存形式,英雄的與平民的,驚心動魄的與簡樸素靜的,都在他心底一一濾過之後,他得到的僅僅是一連串的厭倦、不滿,客觀的社會與主觀的自我都不再給他生存的勇氣,他唯有自殺。
在藝術特征上,《劍匣》值得注意的是它的浪漫主義想象與象征性的構思。全詩大體上遵循劍匣修葺的起因、準備、專注、完成這樣一個平淡無奇的線索,但卻穿插了詩人浪漫主義詩的想象。想象將神話與現實融為一體,將曆史與個人互相溝通,將孤島與世界聯為一片,使詩歌彌漫著奇麗夢幻的色彩。
全詩不厭其煩地描述著劍匣的用料和製造過程,但詩人顯然意不在此,而是借劍匣暗喻某種值得獻出一切的人生理想,這就是所謂的“象征性構思”。